第七章 天道茫茫
柳眙然跟着修城的人群到了陰山腳下。這裡和柔蘭接壤。三十多年前北魏人在這裡建築的城牆,有的地方塌了,有的地方要加高,有的地方要建烽火台。柳眙然到的時候,已經聽到打夯的聲音,看到來回運土運石的人們。
仿佛就是大地裸露的胸膛、血管和脊梁,這裡有的就是廣袤的褐色原野和長長的褐色城牆。有風,卻沒有隨之起舞的樹葉或是花叢。
土就在陰山上取。有人在那裡挖,有人用推車運。柳眙然挑着畚箕,將滿滿的土石運到打夯的地方。挑完土,還要挑水。水源可不近,要繞兩里山路方才有溪水可取。這一路,體力不好的人活活昏倒。柳眙然記得普壑叮囑過他:哪裡有水,就要趕緊喝。到了溪邊,他第一件事就是喝水。那溪水很涼,喝進肚裡仿佛把陰山的清爽和能量都帶進了體內。
一天下來,儘管有普壑給的墊肩,他的肩膀還是脫皮見血了。
晚間歇息處就在工地旁邊的簡易帳篷里。沒有床,地就是床。躺在地上,直接就面對着滿天的星星。那星星顯得那麼近,似乎伸手就可以摘到。柳眙然躺着,想起六歲那年第一次和師兄一起去盱眙。兩人並排躺在竹風堂外的高台上,聽着林中溪水潺潺的流聲。滿天星星眨巴着眼睛,柳眙然不由得伸出了一隻小手,做出要抓星星的樣子。“大淮哥,你能把那顆最亮的星星摘下來給我玩嗎?”只大柳眙然一歲的楊盱如一聽便站了起來,踮起腳尖,雙手使勁朝上面伸展。然後,他有點沮喪地重新躺了下來,“淮心,我現在也夠不着。等我長大了,一定給你把那星星摘下來!”
在寒冷的塞外之夜,帶着盱眙的一絲暖意,柳眙然入睡了。
挑了十多天的土石和水,這天,他被派去打夯。見一同去的人綁了腰帶,柳眙然也拿出了普壑給他的腰帶綁了起來。站在築板邊掄了一天的木柱,手酸得舉不起來,腰杆和腿受力很大,最後都快頂不住。末了,原來震耳欲聾的打夯聲柳眙然已經聽而不聞了,因為他的五官都累迷糊了。
不遠處一聲慘叫,原來是有人受傷,倒在了地上。柳眙然支撐着過去要扶他,監工來了,叫他莫管閒事,回去幹活兒,然後兩個人上來,將傷者拖了出去。柳眙然不知道那人被拖到了哪裡,愣愣地看了一會兒,腦袋裡一片茫茫然。
第八章 快意長城
晌午時分,和柳眙然一同打夯的四十來歲的男子汗下如雨,突然就一頭栽倒在築板邊。柳眙然急忙朝監工喊:“他昏過去了,他需要喝水!我們也都渴了!” “你又嚷什麼?就你事多!”惡狠狠的監工過來,白了他一眼。見一旁一個勞工正坐着喝水,監工一個大步上去便把那人揪了起來:“起來,懶蛋!”勞工的水壺掉了下來,順着斜坡往下滾。他連滾帶爬地試圖要將水壺揀回來。監工舉起繩鞭就往那人的背上抽。
柳眙然看不下去了,“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的話在他耳邊響了起來,周身忽然來了一股熱勁和虎膽。他大步過去,對監工喝道:“別碰他!” 監工驚愕,回頭一看是柳眙然,嘴巴歪向一處,抖動着鞭子過來了:“你個小漢崽,欠揍是不是?我叫你管閒事!”說罷舉起了鞭子。不過那鞭子還沒來得及落下,柳眙然已經掐住他的胳膊。監工“哎呀”一聲,繩鞭落地。
疲憊不堪的勞工們看到這一幕,都來了精神頭,周圍人群開始集結。
監工掏出一把匕首,瞪着一對狼眼過來了。人們有些緊張,看着柳眙然。柳眙然側身蹲馬步,嚴陣以待。那姿勢嚇到了監工了,他眼光失澤,竟不敢上。“來啊,你來啊!”柳眙然向監工喊話。 眾目睽睽下,監工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舉着匕首,大聲喊着,朝柳眙然撲過來。柳眙然身體一側,一蹲,左腿一伸,監工被絆撲地。 周圍稀里嘩啦熱鬧起來了。
有人去打小報告,很快,來了一群兵。柳眙然看着他們,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一群小老虎!” 還扒在地上的監工對那群兵聲嘶力竭地喊道:“上去,把他五花大綁起來!”
這工地上的兵都是些散兵游勇,並不是正規兵。眼看這群精神散漫的人湧上來,柳眙然抓住一個切入口,幾個正反手便錘倒了好幾個;再騰空跳躍,飛腿橫掃,又倒下數個。其他沒倒下的竟退居二線,好奇地觀看柳眙然的武功表演。工地上還從來沒有過這等風景。
柳眙然覺得自己應該收場了,便拍拍身上的塵土,對監工和一眾散兵說:“在下得罪了,在下柳淮心,效命武川校尉普壑麾下,剛剛從柔蘭戰場回來。今天不為別的,只因為大伙兒都累了,本應讓大家去吃飯歇息。這位監工不光不放大家歇息吃飯,連水都不讓喝,還拿鞭子抽人,天下哪有這個理?!吃好歇好,下半晌才有力氣幹活兒,大伙兒說是不是?” 工地上的人們齊聲附和。年紀大一點的誇讚:“這個小伙子有出息!”
這一幕幕看下來,那監工覺得這個氣宇不凡的年輕人不光身手了得,來路肯定也不簡單,不然他何以敢如此猖狂?好漢不吃眼前虧,先低姿態一下,改日再一點一點整治這小子不遲。於是他悻悻地對眾人說:“罷了,我命令你們——先去吃飯!”
日子匆匆,自從被擄後,往日天天必練的武功,成了難以實現的奢侈。不曾想到今日竟有這等機會用上。看到工友們都歇息下來,柳眙然第一次感到一種“替天行道”的快感,滿是塵泥的臉上顯露出快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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