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阿信被押到派出所，從那裡又轉到一間臨時拘留所。這時天色已晚，因為心裡焦慮着兩個孩子，突然就對着居留所里一個長官模樣的人跪了下來。 “長官，阿信求求您，先讓我回趟家。我家裡沒人，只有兩個幼兒。他們會出事的！” 拘留所負責人：“你來之前怎麼不先交代好？” “回長官，我來不及交代。現在這麼久過去了，我小兒還在吃奶，我怕他會餓壞的。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拘留所負責人對身邊一個女警察說：“小張，你陪她去，別叫她跑了。” 阿信抹黑回到了筒樓，一進門，她愣住了。一盞小油燈亮着；床上，立鴻、宵鴻都安安穩穩地趟着，身上還蓋着小被單。再看看桌上，正中間擺着一個大碗——那碗不是自家的，也不是大建的——上面還剩着一點番薯粥和半個雞蛋。 阿信心中疑惑不已。本不忍心叫醒孩子，可事關孩子的安危，她只能走回床邊，輕輕叫着“立鴻，立鴻！” 立鴻眼睛還閉着，嘴裡卻說着：“媽媽，你回來了嗎？媽媽，弟弟又哭了，弟弟很餓……” 阿信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淚珠砰然落地，她隨即失聲哭了起來。“立鴻啊醒醒，媽媽在這裡！” 立鴻終於睜開了眼睛，昏暗中他毫不費勁地認出了自己的媽媽。他騰地坐起來，雙手緊緊抱住阿信的脖子。 “媽媽你回來了！媽媽你回來了！我好高興呀！” 阿信忍住了哭，對兒子說：“立鴻，孩子，聽着，媽媽馬上又要走……” “走？媽你又要去哪裡？”立鴻的眼睫毛在顫抖。 “孩子，先跟媽說，桌上那碗粥是誰的？” “是蘆花嬸做給我們吃的。” “蘆花嬸？” “她就住在我們後頭的坡地上。今天你沒回來，我背着弟弟去大庭街，找不到建伯。回來的時候弟弟餓了，就一直哭一直哭。那時蘆花嬸在我們對面的田裡澆菜，聽到弟弟的哭聲很大，就過來了。蘆花嬸是個好人，她給弟弟吃她的奶，弟弟吃飽了，就睡着了。我也餓了，蘆花嬸就給我那碗番薯粥，還有一個雞蛋我沒吃完……” 阿信簡直不敢相信立鴻說的，可她又相信這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她抬頭向上，哭嘆：“感謝老天爺，老天爺真是有眼，關顧我張家兩個幼兒！” 立鴻睜着一雙圓圓的眼睛，問：“媽，真是老天爺在保佑我和弟弟嗎？” 阿信沒有回答孩子的問題，卻問：“立鴻，告訴媽，今天如果沒有蘆花嬸，你會怎麼樣？” “媽，我本來要煮幾個番薯來吃的。” “孩子，聽媽跟你講。媽教過你生火了，煮東西要很小心很小心，柴火要塞到爐子裡面，不能掉下來。東西煮好了就要把火熄了。還有，弟弟還不能吃很大塊很硬的，番薯要用勺子挖來給他吃。光吃番薯沒有營養，要把雞蛋打碎了，搗勻了——你見過媽媽做過的對不對？” 立鴻一點頭，淚滴便墜落下來。 “然後放鍋里蒸。蒸好了，放涼一點，用勺挖給弟弟吃。你自己也要吃。雞鴨要按時喂，菜也要澆，才有的吃……蘆花嬸是好人，又是咱鄰居，有事一定找她去……就說媽媽感謝她……要有禮貌……” “我懂，媽媽。可是，我不要你再走，你要去哪裡？”立鴻兩眼汪汪。 阿信揩了揩兒子的臉頰，又抹了抹自己的眼睛，“立鴻，不是媽要走，是有人要帶媽走……” “就像爸爸那樣？！”立鴻一句問，讓母子倆同感心驚。 阿信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她摟着兒子的脖子，摸着他的頭髮，“立鴻，不會的。媽一定很快就回到這裡來。你不要怕，好好照顧自己和弟弟。現在有個嬸，太好了！立鴻，不要怕，啊，記住，我們是有老天爺保佑的人！” “嗯！”立鴻在母親懷裡點着頭。 外面的女警察在喊話了。 “兒子，記住了沒有，不論發生什麼，都要挺住，不要怕！” “記住了，媽媽，我和弟弟等着你回來！快點回來！” 跟着女警察往回走的時候，阿信突然覺得自己堅強了許多。她能鼓勵兒子不要懼怕，因為她自己勇敢了起來。在筒樓一段時間的種種經歷，讓她慢慢地意識到現在她是張家的頂梁柱，無論如何，她不能夠倒；更加奇怪的是，她覺得她自己不會倒，因為有老天的保佑。她現在已經準備好應付前面要向她撲過來的東西，無論那東西，或那些東西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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