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虔谦
盛夏是洛杉矶的山火活跃季。一个特大的山林火灾正在延续着。我驱车路上,一轮殷红色的夕阳悬挂在布满林火烟灰的朦胧天边。 没有了绿被的山是褐色的。它裸露着的脊梁上方还留着天的一抹蔚蓝。 车里响起了电影《风中奇缘》主题曲 “风之彩”。歌中唱道:你能用所有山的嗓音歌唱吗?你能用所有风的颜色绘画吗?我听着歌,看着窗外徐徐而过的山峦,即便是烈火煎熬,依然呈现着那来自山的基底的那种厚实,凝重,温柔和安详,一阵莫名的感动,我的眼睛潮湿了。 这辈子我知道的第一座山是灵源山。这座山,有如我的故乡安海一样,鲜有人知道它;地图上找不到它的标志。我没有爬过灵源山 --- 这是我迄今为止几大憾事之一 --- 我一直深记着灵源山,因为它和安海这个名字连在一起,它就坐落在离家几公里外,天天在我的视线之内;因为它看上去总是那么清秀,蜿蜒沉静,含情脉脉,象是蓝天的卫士,又象是大地的挚友。难忘灵源山,还因为它是奶奶心目中的圣山。奶奶每年有一项圣举, 就是步行七、八公里路后爬到灵源山上去敬拜神明,为我们全家人祈祷福安。大概从六、七十岁起,奶奶就年年坚持这项圣举,直到年事太高走不动了为止。有一年奶奶从灵源山回来,被一位熟人搀扶着进了家门。那位熟人告诉我们,老人爬山时摔了一跤。当时把全家人吓了一大跳。奶奶使劲给我们解忧,说什么事也没有。后来也证明奶奶还真是硬朗,那一跤硬是没有造成大碍。摔了那一跤的第二年,奶奶照常出发。我和姐姐、哥哥一样,都是奶奶一手养大。我知道奶奶的心意和心思:深爱着这个大家子并为它操劳了一生的奶奶坚信心诚则灵。 第二座让我难忘的山,应该就是泰山了。我三次爬泰山,登至它的巅峰南天门。如同中国所有名山大川,泰山一路,古迹不断。现在想起来,大致都不记得是谁在泰山上留下过手迹;然而有一群人,我至今不忘。那就是泰山挑夫。泰山南天门对问顶之人是一种挑战:它的阶梯简直就是从直耸的峭崖上凿出来的。从中天门到南天门有四千多道台阶,其中最顶端的一千六百多道陡直台阶号称天街十八盘。一路爬得气喘嘘嘘全身是汗的我,看着那一个个年青挑夫重担两肩挑,步履稳而健,不抬头,不斜视,径直向上。到了终点,我看着他们卸下担,接过钱,脸上露出放松以后的那种自然的由衷的微笑。我也跟着笑。有一个小伙子看了看手里的钱,抽出一张来,递回给客人,说:不用这么多。“拿着嘛!那么辛苦。”客人往回推。“那,谢谢了!”小伙子憨憨地说了一句,擦擦头上的汗。我心里热乎乎的,眼睛也是。 不久前也登了一回山,那是加利福尼亚北部美国国家公园优山美地的巨杉林区。林区入口处迎面矗立着一棵巨杉,顶天立地。粗大的金赫色躯干和绿叶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之前我看过旅游图片,还以为那树干的金赫色是夕阳光照的效果;未曾想到那就是杉躯本色。行驶于盘山路上,远眺山林有如重重叠叠的绿色长城,威严,壮秀。但是只有当你双脚着地,亲临山的怀抱,树的家园,你才会深深感受到山和树还有那依山傍树的动物们之间的亲密无间。优山美地的松树是我见过的最雄伟高大的松树。树蕾硕大,它坠地时足以摧毁没有经验的生物。优山美地的松鼠体型小巧,和硕大松蕾相比成趣。爬山路上,我看到那些小松鼠攀枝跃树的敏捷镜头和它们猛啃松子的样式:频率惊人,无坚不催。在那里我们还见到可爱的小鹿。这些天性善良温顺的动物,见了游人并不慌张逃脱,而是从容不迫地行走寻食。有一只小鹿离我们那么近,它就站在我儿子跟前,两对无邪的眼睛对视了有一分钟之久!仿佛,仿佛在交流着环宇间共同的关切和情感。许多地方我看到一整个鹿的家庭,就象我们这一家子一样……看着山上的一草一木一生一灵,想像着开山劈水的造物者一定有着仁慈的心灵,养育保守着山上的所有生灵。“仁者爱山”四个字此时对我来说比以往具体了许多,它有着具体的深邃的画面。 优山美地的巨松让我联想到苍劲而又英姿奇伟的泰山迎客松,记起了凌晨攀顶,等观日出的情形。当那不连续的记忆景观里出现了淳朴坚韧的泰山挑夫的时候,思路就会回到奶奶和她的灵源山,我故乡的山:朴素无华,大爱无声的山;虽从未登临抚摸她的山石,一掬她的清泉,陶醉于她的花香蝶彩中,但是我知道那一切都已然在我血液里。 天下山峦,无不林木苍翠,秀水潺潺,云雾萦绕,百生依托。 在我的心里,有种充满仁慈与和谐的东西将天下山脉岭峦联结了起来;千山万壑因此而安详。我真的,好爱山;我能用所有山的嗓音歌唱,用所有风的颜色绘画,因为我懂得那山音风彩深处的灵魂。 中国古人早有天人合一的感悟。仁者爱山,山也爱仁者;所谓人间有爱,天地柔情。愿这份仁爱安详与这美丽的山脉一起,千秋百世,亙古恒青。 快下高速公路了,我见一队消防车,一部跟着一部开着。他们应该是刚从山上火区救火回来的。边上有人摇下车窗向他们挥手致意。高温烈火,他们真的是太辛苦了,从事的是十分危险的工作。 我也摇下车窗,向他们做了个V字手势。 下了车,一进我那美国同屋罗米的家,她就站起来问我是不是一切都好。我说都好,笑着请她放心。我住罗米家五年了,我们就象家人一样亲。接着我的手机响了,是小儿打来的:“妈妈,爸爸要你小心点,那山上的火势明天会更猛。” “我知道了,谢谢儿子。对了,你还记得妈妈教过你的诗句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记得,妈妈。” 我欣慰地合上手机,看看窗外的棕榈和枫树,它们一动不动地静立着,从容而安详;我的心,也是 …… (发表于世界日报) 一天就够 20-21 惜别 攀枝望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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