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峰的“病”折騰了幾乎一夜。笫二天一早戰友們照樣出操去了,他卻蒙頭香睡,還時不時做着美夢。這病可急壞了所有連首長,都相邀來看張曉峰。他們一會兒摸摸頭,一會兒探探脈,還輕撫他的腹部問寒問暖。他們臉上都帶着難得一見的迷人微笑。張曉峰從來沒有想過連長會有這樣的微笑。連長這笑肯定是裝的 …… 張曉峰心想。 飲事班端來了病號飯:兩雞蛋下面是張曉峰愛吃的面。紅油辣椒拌香蔥加了開胃的醋,直叫人口水涌。張曉峰只敢看一眼,鼻子動一下就趕快閉眼蒙面。太誘惑人了! “趁熱吃吧。你這病不要緊的。呆會兒到團衛生隊去讓醫生好好看看。誰都有過頭痛腦熱的時候,休息幾天吃點藥就好了。小後生怕什麼?別像丫頭一樣嬌氣。”指導員邊說邊端面拿筷遞過來給張曉峰。 張曉峰此時想忍住該死的淚都不行了。二兩面,他雙手接過來時感覺有千斤重,手微顫着竟抖落了筷子。 筷子掉的方向很怪,一支斜刺着他的心坎,另一支穩穩紮在肺上,好痛,好噎氣!張曉峰緊閉着眼想止住失控的淚,可滾滾洪流衝破堤壩一瀉千里般地咆哮狂奔...... “我說假小子,看你那熊樣!扭忸捏捏的,還到處播情潑春哩!快吃吧,吃完去看病啊!真軟蛋。”連長半開玩笑地命令道,眼裡卻滿是愛憐。還是指導員解曉峰意,他跟連長說:“咱們走吧,讓他自己滅稀滅稀。” 空屋裡又恢復了一片靜寂,偶爾的呼呼風聲伴涕泣。 從衛生隊走出來,張曉峰一手拿藥一手夾煙,漫步思考着在大操場上徘徊。他左一腳右一腳地踢着要死不活的草。枯草裝模作樣地倒了又抬頭偷看着他,好像在挑逗他,嘲笑他是個騙子。張曉峰越發踢得凶,直到把草連根踢起,又一縷縷用手扯,扯起來扔了;扔了又再扯,就這樣發泄着內心的羞愧。手撥痛了,腳踢酸了,他便一屁股坐地下喘氣。 我怎麼會這麼做呢? 他問自己,到底怎麼了我? 太卑鄙了。眼前不斷地重疊浮現出戰友們一張張純真的臉和首長們那細膩關切的眼神。張曉峰覺得無地自容。偉大和渺小是如此的貼近,它們有時候似乎是那樣的和諧,叫人沒有感覺;有時候它們又是那樣尖峭地對照着。別的戰友頂寒風同甘共苦在一起流汗流血,我卻躲在這裡享福。這太不公了,也不是我的格。我怎麼會這樣做呢? 張曉峰開始心痛了。儘管手裡有止痛藥,卻難冶真正的心疼病。他心裡撕裂着,不做點什麼無法止住這痛。不行,他想,我得找指導員揭穿自己,向戰友們作檢查,不然,我還真會得病! 他是個敢做敢為的人,敢揭穿別人,也不迴避剖解自己,不忌諱承認自己是個罪人。說干就干,他做事向來風風火火乾淨利落,剛才還沉重的腳步現在一下子輕快多了。 指導員沒事愛看書,一看入迷常在自己小屋裡獨享書中才子佳人。張曉峰到了指導員住處門外大聲喊報告。 “進來。哦是曉峰啊。怎麼樣了你的病? 醫生診斷了嗎?”指導員放下小說,問起曉峰的“胃病”來。 被指導員這一看一問,張曉峰臉上燒了起來,話語支吾了起來。“指導員......我,我......” “哈,還不好意思啊,有什麼就講嘛!”指導員好像總是時刻準備着寬慰人。張曉峰這時候分不太清寬慰人和做思想工作的區別。 “我想找指導員談談。”他硬着頭皮說。 “好好好,難得有空閒。來來來,坐下說。其實,我早想和你拉拉家常了,一直忙訓練忙開會的。”指導員話匣子開了,“喝水,我沒煙行賄你哦。要不,我叫通信員買一包來。咳,儘是些煙鬼。” 指導員顯得很爽快,還帶着點幽默。 “不用了指導員,我有。”張曉峰心中忐忑,輕坐小椅上,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掏出煙來,劃斷幾根火柴也沒點上。他揪空偷望着面前這位兄長般的上級那真摯的微笑和溫愛的目光,實難啟齒坦講醜事。 “嗯,一定有心事。”其實指導員早就覺察到曉峰的不對勁了。他用狡黠的目光盯着曉峰那張異常遲疑的臉。“嗯,我猜猜: 是想父母那還是想女朋友了? 看你一付小樣,肯定是被小姑娘甩了。沒出息。咱曉峰也難過美人關!不過不要緊,咱曉峰一表人才,家庭又好 --- 父親是我們前輩又是首長,還不知有多少姑娘高攀不上呢!慢慢挑吧小子。真羨慕你們啊,年輕聰明有活力。連長昨還表楊你呢。是高中生吧?好好干,有潛力,不像我們 ……” 指導員說得是懇懇切切的。張曉峰聽不下去了。“別說我了指導員。我......我沒有病,全是裝的。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 張曉峰站起來,從牙縫裡擠出了壓在心頭上的千言萬語。 上一集:長篇小說 刁兵張曉峰 (十六) 下一集: 刁兵張曉峰 十八 豬司令 我生命里的中流砥柱 匆匆參賽,欣喜得獎 中篇小說 情盡向陽坡 二 賣瓶子,再賣瓶子 感恩節就醫,感恩節祈願 瀕死體驗:介紹 《天堂教我的七堂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