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女花》卷二 希望 27 硬骨头
和丈夫女儿惜别后,杏真就坐这床前绣花。她绣的图案千种百样,从山水,到花草,到鸟鱼……无所不有。同屋女囚犯们都集合到外面去劳动了,屋里只有杏真一人。外面的看守时不时探一下头。杏真聚精会神,几乎没觉察到看守的动静。绣着绣着,耳边就响起冬川的花:“你不在,我不做男人。” 一滴泪珠掉了下来,落在了杏真绣的粉红色梅花上,她连忙用手指弹开。
她的手不断地上下穿梭。她人生所有的希望,全都在这十指之间。她人生的所有目标,就是争取早一点走出这监狱大门。她的双手早已结出了厚厚的老茧,没有了痛感。 三十五年,这个基数太大了!可她没有其他选择,只有咬牙做。
手飞快地上下穿行,彩线随着她的手指闪烁。时间过得快,再快些。杏真活像一台绣花的机器,不停地转着。她忘记了一切:伤心、难过、悔恨、思念……
女看守过来了。这个看守很狠,打过不听话的犯人。这会儿她站在一边,冷冷地说了一句:“何苦呢,当初别干那活儿,今天就没这罪受!”见杏真没言语,又问:“后悔了不?”
杏真的手终于停下了片刻,“后悔,可也没法子,当初家里人快饿死,病死。”
“借口!找借口!你们这些人说到底就是贱!你看那个阿姣,到了这里,没男人了,就找女人搞同性恋,什么玩意儿嘛!我离婚了,没男人,不照样活好好的!”女看守扯着嗓门道。
“离婚了,没男人……”杏真听了这话,有意想安慰女看守一句。一抬头,撞见了女看守僵硬的目光,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的手继续在绣盘上动了起来。女看守斜着眼看着她,心里嘀咕:这个黄杏真倒真是比较特别……
于晓蕙和其他囚犯从车间回来了,见杏真还在埋头绣花,床上堆着一大叠色泽鲜丽的绣品。于晓蕙眼睛睁得老大。“杏真,你是钢做的巧人哪。哇,这么美,你这个无名英雄的艺术品会从监狱走向全世界!”“全世界?”杏真不大懂。
“是啊。这些成品半成品都是要运往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还有运往世界各地,美国、欧洲。他们哪里知道这是一个监狱里的女囚做的呢!来,杏真,听我说。”于晓蕙挨着杏真坐了下来。“你要跟我一起信主,一起祷告。主会保佑你早日出狱的!世上的人算什么呢,只要有主的保佑,我们一个小小的囚犯都比他们那些做大官的有福,有力量!”
“主,他是谁呀?”杏真问。一旦有片刻时间停下手,她就会感到自己心里软弱,需要一个主。
“主,就是创造天地一切的上帝啊,他也创造了你和我。”
“主,他会保佑我吗?我,我是个罪人哪!”
于晓蕙一听,禁不住抱了抱杏真。“傻姑娘,主当然会保佑你。他爱我们,原谅我们的罪。我们所有的罪,都在十字架上被他的宝血洗干净了。”于晓蕙抓住短短的两三分钟时间,和杏真讲了耶稣如何宽恕妓女的真实故事。
杏真听得两泪汪汪。她越听越觉得有道理。是啊,这世上的人笑贫也笑娼。连妓女都原谅和爱的,那一定是神,仁慈大爱的神。
于晓蕙出去领食物了。杏真低下头来继续绣花,在那针线的穿梭里,有另外一种光向她显现。
她像钉子一样坐着,两手就像机器一样动着。腹中有点痛,她没去理会。那痛越来越明显,范围越来越大。额上开始冒汗。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怎么会这么痛?她跟自己说。她只能跟自己说,跟别人说没有用,谁会理她?那个女看守吗?最关键的,是手不能停。她咬着牙,硬挺着。对她来说,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命除了用来搏,就没有其他用处了。痛,让它痛去吧。
她汗流满面,嘴唇发紫,身体发颤,但是她的双手依然不停地在动着,针在上下跳跃,线在上下穿行。
于晓蕙进来了,一看,吃了一惊。“杏真,你没事吧?怎么这个样子?”
于晓蕙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杏真一头栽倒在地。
“快,救人哪!2号室出事了!”
“怎么了?怎么了?出啥事了?”女看守冲进来问。
“杏真昏过去了!”
“咋会这样呢?刚才不还好好的?”
“得马上叫救护车,我看她病得不轻!”
监狱里死人是重大事故。女看守马上出去喊人。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救护人员来了,一问,监狱里竟然没人知道杏真怎么会昏过去。大家都说她一天都坐着刺绣。
“也不知道是不是累过头了?她饭都没顾上吃。”于晓蕙说。
“先把她搞醒再说。”急救人员用指压和冰水使杏真恢复了意识。
“冬川,小雪!”她醒过来的第一句话。
“你哪里不舒服?”
杏真表情疲乏而痛楚,一时答不上来话。
“你快说,我们才能救你!”
杏真用手指指腹部。
“肚子痛?”
杏真点点头。
“事不宜迟,马上送医院!”救护人员说。
“她到底什么毛病啊?”女看守赶过去问。
“就怕急性阑尾炎,很危险的!”
四周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杏真当晚就在医院被确诊为急性阑尾炎,并立刻接受了手术。医生说:杏真腹内都受到感染,晚到一点点,就没救了……
医生的话,杏真都听到了。她没觉得害怕,死亡对她来说是一件不可怕甚至是解脱的事情。只是,只是……“冬川!小雪!”她又唤了一声。
“她在喊她爱人和女儿的名字。”一直陪在旁边的于晓蕙说。
监狱特批,杏真术后的第二天,冬川带着女儿赶到了医院。
“杏真,杏真你怎么了?”冬川连声唤着,直奔杏真病床前。
“她手术很成功,多休息几日就会康复的。”护士安抚冬川。
杏真闻声转头,惊喜加伤心,话没说半句,先哭了起来。
“杏真,不哭,不哭。”冬川蹲下来,为杏真抹泪。“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不过你再也不能那么拚命了,留得青山在啊!我等你一辈子!”冬川一边抚摸着杏真的脸,自己的泪却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那天晚上,在医院的病房里,杏真又一次做起了近三年前的那个梦:她梦见自己并没有去做妓女,做妓女的那一切都是梦。睡觉前,她在井边冲了个痛快的澡,对脱光全无顾念,就像小时候那样……晚上,她躺着,等待着……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等到冬川进来便醒了过来。近三年的牢狱生活冰冷、沉重得像铁山一般,能做那半截梦都是奇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杏贞感到由内至外的空洞。夜的黑,无边无际。
杏真从医院回到监狱的时候,很多人都投过来惊异的眼光。
“一直挺到晕过去,这丫头骨头有够硬!”女看守由衷地说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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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路,带我回家……
一位美国读者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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