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许厝磨坊,阿强如同一夜长梦初醒,心头几分失落,也几分温存。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摸一摸磨盘,好像昨日还在推它碾米一样。 “让你们回来,一个是磨坊需要人手,一个也是你们总归要回来的。现在鸿香楼解散了,阿信也不用怕了。就踏踏实实在这里干吧。”许荣叔说。三年多没见,许荣叔看上去苍老了一点。他看着阿强一家三口人,目光还是那么亲切,好像看着久别归来的亲人一般。 阿强端详着许荣叔,只说出一句话来:“许荣叔,一切听您的!” 接着阿强的话头,阿信语带感激地说:“是,一切都听荣叔的。三年前多多连累荣叔,现在想起来还感觉很对不住 。”再次见到许荣叔和许厝磨坊,阿信心里亲切踏实,百般思绪却是不打一处来。 “都过去了,就不要去想它了——瞧,孩子都这么大了!”许荣叔摸摸小立鸿的脸,感叹道。 阿强和阿信这会儿都感到,经过了三年多的惊恐劳顿和客乡漂流,他们的双脚终于踏实地落在家乡的地上了;有了张林的农田经验,他们对未来自食其力的日子更有了信心。 一九五一年春夏之交,主仆重聚近一年后的一天,两个新政府的人来到磨坊。 “谁是这磨坊的主人?”发问的是一个穿着旧军装、四十来岁的男子;他身后站着的另一位年轻一点,手里拿着一本簿子。 “我就是。”许荣叔迎了上来,嘴里还含着那个精工烟斗。 那第一个男子瞟了许荣叔一眼,从第二个男子手里接过来簿子,翻开看了看,“你就是许荣?” 许荣叔抽出烟斗,“我是。” 那人脸一沉,说:“北方早就没有地主了,你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大一个磨坊,还雇佣长工。我现在代表镇人民政府正式通知你,许厝磨坊要充公,你和你的长工都要到地里去干活儿!” 许荣叔听了,手里的烟斗几乎落地!几十年了,这些话这样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第一次经历! 就这样,如同急风暴雨一般,许荣叔和阿强阿信还来不及反应,磨房就变成政府的了,他们几个被迫每天跟着附近的农民一起下地干活。阿强阿信还好,许荣叔从来没干过体力活儿,三下两下就累趴下了。 许荣叔躺在床上,念叨着要抽一口烟。这天留在家里的阿信一听,刚要去拿烟斗,外面一阵人声嚣起。阿信出去一看,只见附近几个村民在一个穿旧军装领头人的带领下,正朝许荣叔的房门冲撞过来。 阿信吓得脸色灰白。一想起许荣叔正病卧床上,她鼓起勇气对来人说:“你们有什么事呀,他病了,正躺床上呢!” 人群里有一个叫龚三兴的村民。龚三兴高个子,精瘦,脸呈三角,两颊内陷,更显鼻子奇凸。他有两片又宽又薄的嘴唇,下面是尖尖的下巴带一撮山羊胡须。龚三兴这时三十五岁,是一个破落家的子弟,年轻时也曾经几次试开磨房。不知为什么,他的磨坊总不成功,最后一次还被石条砸断了脚上两个趾头。少了两个趾头的龚三兴从此走路便变了样,有点扭,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创业”不成,他不得不回归田地,向一个周姓地主租田耕种。龚三兴对周姓地主表面唯唯诺诺,心里却埋着痛恨。然而他最毒恨的,还是许荣叔和他的磨坊,他认为就是因了许厝磨坊,他的磨房才开不起来。土改一到,嗅觉比别人灵敏的龚三兴感到自己彻底翻身的机会到了。除了参加打倒周姓地主分其田地的活动外,他还特别卖力把最猛的炮火指向许厝磨坊。 这会儿,龚三兴呛了阿信一声,“他什么病?装病!”说完一手把阿信推到一边,几个人趁势冲进许荣叔的房间。 三岁的立鸿见几个气势汹汹地进来,赶紧跑到床后头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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