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上海观察》
2017,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将千禧年甩开十八个春秋。蓦然回首,千禧交接时正值我职业生涯的关键时刻,也是艰难时刻。98年夏秋时,我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学电脑。六个月的学习和强化训练后,我匆匆上了寻工路。在美国,科班出身都必须具备经验,何况我充其量只学了六个月。一年出道路,跌跌撞撞,屡战屡败,终于被迫远赴美东去碰运气。 过千禧年时,看外面的世界充满了亢奋,先生也特地邀另一家朋友一起到圣地亚哥去过一个特殊的新年,而我心里却充满了离家的忧愁和对前途的迷茫。 整整十八年过去了。除了在南卡罗来纳的十个月,还有在洛杉矶机场附近的一份工作外,近十六年时间,我都在洛杉矶北边万兰溪崖的H公司度过。在南卡,我基本完成了从入门到初级程序员的过渡。在H公司,经历无数系统编程和支持、维护的大浪洗礼,我炼就成为一名高级系统分析师和程序师。 六年前,公司开始了系统置换,计划用新的软件来替代,或用新语言来重写一整套系统,我也被迫开始了新语言的学习。这时我年纪着实不轻了,而且已经是一名业余作家。学新语言,老实说,我并没有使出十分的力气,总想着大不了不干了。六年来,公司试了三个方案。第一个方案我只做了一些系统分析的工作,方案便被放弃了。第二个方案是购买翻译软件。这个软件的功能是直接将老系统翻译成新语言。由于新系统是从老系统翻译而来,尽管语言不同,看上去却很熟悉。接受了几天培训后,我便开始在.Net 的框架里使用C# 修改翻译过来的程序。不容易,但也不是特别难。 不料,就在这个庞大的工程即将“大功告成”时,部门的C# 程序员发难,列数这个所谓的新系统的种种劣迹。公司最后狠下一个艰难的决定,放弃第二套方案的努力,转而进行终极方案,即从零开始,用纯C#和.Net重新编写新系统。如是,我便面临一个抉择:是加入这个新的工程置换行列,还是苟延残喘回去继续做老程序?尽管深知用自己不熟悉的语言从零开始是个巨大挑战,我还是克服了续操老语言的惯性,选择了新路上的奋进。 想起98年,我曾向老天祈祷:上帝啊,请不要让我学电脑!结果上帝偏就让我学电脑。三年前,我又一次向上帝祷告:神啊,请不要让我做C#!结果神偏偏就让我做C#! 2017年开始,我的职称不再是资深IBM RPG 程序员,而是C# .Net 程序员。这是千禧年以来我的第二次职业生涯的脱胎换骨。我是一个感性思维很强的人,理性思维(数学、几何、逻辑等)相对就弱。在系统和程序的思考中,我经常要在纸上画出来,才能想得明白。其他几名RPG程序员继续做他们熟知的老系统,而我,只能死缠烂打,攻克一个个难关。迄今为止系统的记分牌上,我是唯一一个成功从RPG 转型的程序员。我修改过的C#程序从无到有,越来越多,贡献越来越大。那天我对先生说:“我想我是上道了。我真的是一名C# 程序员了!再叫我回去做RPG,我还真的不干了。” 早些时候,我上班时会有迷茫或惧怕心理,不知道做什么,不知怎么做。而今,那种心情时而还会有,但是另一种心境悄然而成:期盼和激情。我期盼着今天做的好过昨天,而明天又会好过今天。我期待着和队友一起,为公司新系统做出更多贡献。 这时,我的文学创作亦如火如荼。每天下班回到住处,疲累的身子往电脑前一坐,一切程序被抛到脑后,我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激情澎湃的作家。 这个写作的激情又从哪里来? 2006年是我文学创作的第一个激情高峰,那一年我写成了长篇处女作《不能讲的故事》。这个故事源于我一首没有写完的叙事诗。从第一个章节上网开始,我被读者催着、激励着,更被小说主人公芦花的命运,她的苦难、坚忍和善良,她和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所感召着。情节是在奋笔疾书中环环生成的。大半年后,我利用业余时间,在寄宿小房间的儿童塑料桌上,完成了近十八万字的《不能讲的故事》。 芦花之后,对于人和事物的激情,继续推着我创作出更多的小说。这些人物包括:自愿支边过艰苦日子的年轻教师,新中国成立前后到改革开放大时代中的社会底层各式民众:民工、留守妇女儿童、妓女、黑五类……2017年,我的注意力被中国古代史吸引了去,特别是唐宋前的历史。随着华夏文明的足迹,我的目光上溯四千年,到达夏朝美丽的都城斟鄩。夏商周文明更迭,华夏的命运轨迹和精神脉络逐渐清晰。秦人血性,硬是在六国包抄中,从一个积贫积弱的边陲小国奋进而成就中华第一帝国的荣光。汉代从高祖刘邦开始,胸怀大志,英雄辈出,开疆拓土,造就了华夏第一个鼎盛高峰。经过了东汉的动乱和三国赤壁之火,司马氏的西晋内核不坚,德政不行,加上“五胡”的趁机南侵,华夏双璧关中与河洛双双陷入生灵涂炭之中;神州大地被切割为南北两半。由于丝绸之路在西北和东南沿海的成形,从东汉到隋朝建立的几百年间,是中华大地文明相遇,民族碰撞,大分裂促成大融合的痛苦而浪漫的过程。隋统一前的几千年中华历史,让我着迷,让我感动。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白自己从哪里来,自己民族的祖先究竟有着怎样的血性、勇气、风骨和胸襟。 我把自己公司网上和我博客、微信的图标都改成了一位汉朝年轻将领的银幕形象。我告诉同事:如果我生在古代,会跟那位将领一样,横刀跃马,征战疆场。“如果”这样的假设对于陈述人生大概只有两成五的意义。但是这个假设,这个图标,却真实地体现了我对自己祖先的热爱和崇敬以及我内心那份来自远古的激情。难以置信,一年时间,我完成了两部作品,总字数近三十万。我和几位亲友及老师分享了新长篇《又见洛阳》,得到了他们的赞赏;我的文字感动了他们。《又见洛阳》是2017年我最大的文学盛事。此外,这年我还出版了两本书:鹭江出版社出版的《玲玲玉声》和美国南方出版社出版的中英对照诗集《天井》;获得了两个奖项:美国图书馆协会的年度最佳小说书奖和汉新文学的诗歌奖。 2017年我们到伯克利和儿子一起过感恩节。我和儿子讨论到激情,尽管我们看法不同,我仍然相信,至少在文学方面,激情是我创作的起点和终点。而能够在职业上也迸发出激情,更是人生的幸运和一道光芒。
从《京口北固亭怀古》想到“寄奴”刘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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