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讲 以诺瓦利斯的《夜的颂歌》为例,简谈欧洲浪漫主义文学。 上边,我们分别谈了十八世纪早期,法国的哲理小说;十八世纪末期,英国的感伤主义小说。下边,我们就首先谈一点德国文学,然后旁及谈一点十九世纪初期兴盛的浪漫主义小说。 现在,我们一谈到浪漫主义,便会想到欧洲十九世纪初期的文学,特别是这一时期的德国文学。因为, 这是我们将浪漫主义当作一种文艺思潮来对待。但倘若,我们将浪漫主义当作一种创作手法来对待的话,浪漫主义在古典文学中那也是早有存在的,是不是?诸位。 萨福的诗中,维吉尔的诗中,都有浪漫主义,是不是? 中国古典文学之中,屈原的《离骚》有浪漫主义,曹植的《洛神赋》也有浪漫主义,是不是? 因为,咱们小群中有诗人,又因浪漫主义这一思潮,也是首先在诗歌界兴起的,因此,这一次讨论,我们就以“诗歌”,《夜的颂歌》为例,切入到浪漫主义小说的创作谈中去。 我们上边说过,浪漫主义作为一种文学思潮,首先出现在德国,耶拿派。 这是为什么?即浪漫主义思潮,为何会首先兴发于德国?大家知道,日尔曼民族是游牧民族,他们一直连一个固定下来的“都城”都没有,王公大臣们都是跟随着他们的皇帝,到处游动办公。大家想想,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丛林中到处游荡,一个人,一天要走多少路,那是一定的;但不同的人,会有一个不同的疲倦或兴奋点。在路上,若一时遇见或许是山,是石,是树,是一株草啥的,疲倦或兴奋点上来了,也就是说,他们往往是刚走到这一相对一致的“地点”,情感或疲倦或兴奋,久而久之,他们就将这一地点上“某些事物”,当作“神”。 当然,按咱们中医理论,这个疲倦点是其某一内脏“虚”造成的,比如一个人胆不好,胆结石,他一定是在子夜便开始发作,胆经旺时在子时,一到这个点,他就痛疼难忍。疲倦或兴奋点,也是某一个人某一脏器虚的反应,会有相对固定的时间,反映在行进途中,会与其处的动植物等联系起来,于是,就产生崇拜。所以,日尔曼民族,早期的,“神”特别多。一山,一石,一草,一木,甚至一朵奇异些的花,都可能会是某一部落的神。 现实生活中,得遇到什么不幸或灾难,他们首先就想到神。 这,就是早期的浪漫主义情结,消极的浪漫主义精神。(偶这样说,是有历史依据的,德国医学本来是与东方医学最接近的医学模式。他们历史上曾经出现一个修女,就是中草药大师级人物)比如一个部落的头领,肝藏不好,他就喜欢看青颜色的植物,青色的石头,看到这些东西,他就会感到舒服,久而久之,他就将其当作他(他们部落)的护身符。这,就产生了神。神,即拯救人的肉体与精神上的苦痛的。(这个话题,我们不往深处聊哈 )总之,在基督教进入日尔曼人精神世界之前,他们这个民族的神,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 《夜的颂歌》若从文本体裁之严格意义上来讲,是属于散文诗+诗歌,或者叫散文+诗歌。全书由六篇组成,其中第一、二、三篇是散文;第四、五两篇是散文诗(夹杂着诗句的散文);惟有第六篇是一首诗歌。 作者诺瓦利斯是一位天才早逝的诗人。 他曾与席勒交游。当他二十三岁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位只有十二岁的少女索菲,索菲气质高雅,美若天人,诺瓦利斯视其为女神,但是两人交往时不过二载,索菲因肺病离世,后来作者本人也染有不治之症。一年暮春傍晚,诗人来到亡妻的墓前,春夜降临,诗人陡然有灵附身一般,顿时通脱,写成此作。这是一部对死亡与黑夜讴歌的诗篇。作者将死亡与黑夜看作是生命解脱与永恒之所,渴望于此间得享永生与无限的欢乐。在创作手法上,属于消极的浪漫主义。 消极的浪漫主义,是浪漫主义的一种形式;除此,还有后来的积极的浪漫主义。 消极浪漫主义,一般离不开宗教的慰藉。消极浪漫主义的创作手法,一般多是采用乐观或快乐的夸张笔调去描写现实的不幸与灾难。浪漫主义与理想主义的区别,就在于,它完全是主观的一种想象;而理想主义则是介于理性之上的一种对未来的向往。 前边,我们说过,浪漫主义的表现手段或思想倾向首先体现在诗歌上。后来,延至小说以及其他艺术形式之上。 (写诗可以纯美艳冶,写散文可以冲淡闲适,写杂文可以金刚怒目,写小品可以菩萨低眉,写小说这些都要有,还须高瞻远视。小说因其体量的大个儿,已经成为文学家园中的顶梁柱子,小说不小,诚大说也。) 以前偶说过,文学批评界一团粥。会炒一把清菜,就以为能做满汉全席者,多则多也。这一点,不像音乐界,有美声,有通俗,有民族唱法,各个分门另类,自有一套评介体系。文学批评家们,拿一只眼,看世界,看文学各样,且还有霸气。古人不是这样的,比如苏轼,看其诗,看其词,看其文章,有时会恍若异人。当然,其间文章笔意也会有少量沟通与融合。比如其词以磅砣大气为名,但也不乏“明月夜,短松冈”之缠绵多情意。其诗多有清新语,然观其画竹,却用俗艳之红色为之。再看其吃食,猪肉烩冬笋,东坡肉,各个皆粗俗不堪。也就是说,古代文人是性情大于学问。 然后,我们再回到我们的话题,浪漫主义文学。即,我们要看浪漫主义文学,就须用浪漫主义文学的批评体系的话语来解读之,若不如此,非要站在批判现实主义的立场来解读,会觉着诺瓦利斯之《夜之颂歌》,写得悲观、厌世了去。这就误会大了去。 上边,咱们说过,日尔曼民族的先祖们,是“神”的崇拜者。他们有各样“神”,神的“载体”(不知可不可以用这个词儿 )可以有树,有花,有石,总之五花八门,异彩纷呈。 上边,咱们也说过,这是他们祖先过着在丛林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游荡生活,肉体与精神常常会有不舒适导致的。而当时,医药又不发达。一些病痛,对应自然界某些颜色,某些气味,会有自愈的可能性。这,就让他们惊异,于是,就信之,拜封为神。他们在拜神的过程中,对于感官来讲,其实是一段想象与幻觉之经历,而想象与幻觉,恰就是浪漫主义的“主题词” 所以,浪漫主义思潮才会在德国首先发起。是他们的生存方式决定了他们的意识形态。 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浪漫主义产生的基础背景是,人们为了禳除肉体与精神上的病痛。是为追求幸福、快乐与永生的安定而去的,绝不是某些批评家之所言厌世、悲观、逃避。 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浪漫主义从一开始就尊重自然,就与宗教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宗教是其浪漫情怀的归宿。 在批评这些浪漫主义小说之前,我们先要了解浪漫主义与魔幻现实主义的区别在哪里?二者就创作手法上来说,都会有想象,多是靠奇异的想象力来完成的。但是浪漫主义,指向是属“神”;魔幻的指向是属“魔”。一个是将现实的苦痛、不幸、无奈,通过想象力的“运作”,幻化成美好的属神的境界,而魔幻现实主义则往往相反。——它是将现实一律怪诞、荒诞化,即魔幻化,以此来解构神圣,即二者路径指向多是相悖的。这是鄙人个见,小心取舍。 通过北美作家董晶女士的“插话”,我们也已经知道,浪漫主义在德国,主要体现在诗与音乐上。虽然,在德国,浪漫主义小说也有,比如荷尔德林的一些小说等,但皆不是太突出,不太名闻于世。就当时(十九世纪)整个欧洲文学来言,其浪漫主义风格的作品,也是在诗歌创作上的收获最大。 “艺术真实性”、“艺术合理性”与“艺术逻辑性”,说实话,我是一直在心中琢磨着这三个词语,目的是想力图“说服”那一些浪漫主义作家正视他们作品中存在的问题。比如雨果。当然,假设现在雨果在我面前,我正言厉色地对他指出他作品中出现的这类问题,比如《悲惨世界》开头,冉阿让已经又饥又饿又困觉了,可他却还能喋喋不休去说话,翻来覆去去思考,这“真实”吗?“合理”吗“符合“逻辑”吗? 再比如《九三年》,朗德纳克侯爵出场了,雨果描写他精力像四十来岁,样貌却是八十来岁,这“真实”吗?“合理”吗?符合“逻辑”吗? 想必雨果不会承认他的这些个问题。他不承认也罢,他在我,至少在我的心中,他就不能称其为人类最伟大的作家。是的,雨果的作品中,一直或多或少存在着这个问题。什么问题?假。我个人甚至怀疑,不,是或多或少有些认定,他的文学上的名望更多是来自他的政治地位,社会地位,而非在他的文学本身。 我们之所以一连串选择以上三个词语,艺术之“真实性”、“合理性”与“逻辑性”,一连找出来这三个词语,我们也知道,在浪漫主义作家,比如雨果面前,也不能很好地说服他。——他可能会以浪漫的写作风格来怼我们。是不是这样呢? 那么,浪漫主义写作难道真得就可以忽略艺术之真实性,合理性与逻辑性吗? 当然不能!诸如雨果有这样的问题,那是他的问题。当我们阅读那些浪漫主义诗歌作品中,比如曹植的《洛神赋》,比如威廉·华兹华斯的《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并没有感到以上问题的存在,是不是?相反,华兹华斯写作那首诗时,并不是他一个人在狐独漫游,是与他妹妹一道散步来着呢。 也就是“假”的,反而让华滋华斯写得跟“真”的一样了。哪怕手法是浪漫主义写作手法。 《九三年》的故事编排也太巧,人物编排得不真实。 特别是结尾,一连三个人物突然崩发出来人性之中“神性”的光芒来,给我们不真实的感觉。 雨果这样的作家,其实是很多的。 书斋写作。你也不能这样称呼他们,他们其实相反有更多的社会活动。有时候书斋写作,说的是这个作家的能力太强大了,强大到可以浑不顾及人性的自然流动,小说故事的内在逻辑,他们凭借自身创造力的强大,任由他们去变更。 真的,我很矛盾,在读雨果的作品时。当年,就有;现在还有。我在心中一直在质问,一直又在找理由为雨果辩护。比如艺术之真实性的问题,他好像不应该是浪漫主义写作应该关注的问题,更多应是现实主义写作应该关照的问题。再说,比如山涛之论画时,曾有以春林写秋山之言,画可以如此,小说中难道不可以如此吗?但是,我又在心中这样说,山涛那样的画,不会给我们别扭的感觉,也就是说,不会觉着他的画,不真实。反而很有艺术感染力。为什么雨果那样子写,我打一开始读他的作品时,就感到其“假”,现在二十三十年过去,还是这样的感觉。假。不真实。他就感动不到我。 在浪漫主义写作领域之内,我一直在找这个词,就是怼得雨果心服口服的这个词,这个词说出来,让他知道。可这个词,我至今还没有找到。他总是会有借口。当然,这一场景,是在我心中演练的。同样的问题,在另一个伟大的作家,歌德身上也存在。刚才,我想了一下,他们的写作之所以会出现这些问题,很有可能是概念先入为主而进行创作导致的。 在此,我们也会觉察到作家写作时隐秘的感觉。他们潜意识里也怕我们读者会怼他们对艺术真实性的忽略吧,大家看雨果,他在写作时,总是要引入当时存在的史事,街道名称或具体确切的时间,以此来建设他们小说的艺术真实性。但是没用。 ——当然,这是我的一个人阅读“发现”,我说出来,与大家讨论。是不是这回事?也许是我的误读错觉。产生这样的问题,还有就是作家本人没有切身的生活感受。他是站在一定高度去俯视他作品中的人物的,没有去“感同身受”。 雨果对冉阿让的出场描写,就是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甚至是有一些嘲弄,偷窥的成分在。角度是偷窥;态度有一点嘲弄。总之,对人物的态度是,姿态有点高。当然,我也不知道雨果本人他会不会承认。 雨果的问题,歌德一样不少。 当然,这也是很多作家,普遍存在的问题。他们对人,对生活的态度,是俯视的,是有他们本人的道德优越感在的。他们不象我们以前文章中曾经有论过的,具有生活之苦难、磨难与落难经历的作家之作品具有强大的,油然而起的震撼力量。那种心灵冲击力。比如,我们在读托翁的作品时,我们根本不觉着作家,也不觉着我们的存在。我们跟作品中的人物一起亦哭亦歌,为他们笑,为他们哭。《悲惨世界》,与《九三》年,都没有达到这个阅读层次。说实话,在读《静静的顿河》时,我一个人在黑夜里为葛利高力的运命哭过多次。我是一边流泪,一边读书的。因此,在我眼中,雨果是名家,而不是大师。大师,能让你不觉着他的存在。他像空气一样,博大而无边。但他的思想在弥漫着你。或者叫文学艺术感染力,一时间,我们会沉浸其中,看不到边沿。这,就是他的文学世界。这,就是他们的力量。作品的力量。远隔时空,但他们能包裹我们。 说到此,我们谈一点“相”的问题。 我们大家现在看一个人,说她如何漂亮,当然是她在我们这个眼界之角度上,视界之内,好看一些。但她的相,决不是我们肉眼看到的那样子。角度不停变,视界不停扩大,她,就像一个“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大到无边。——如果她的“能力”足够大。只是她身体之边的组成的微生物,我们看不到罢了。一个人的“相”越大,说明他(她)的活力越大,“能力”越大。文学作品亦如是。有时阅读到一部伟大的小说,就真像孙悟空落在了如来佛的手掌心,任我们的思想与想象如何驰骋,总是出不了小说给我们提供的艺术空间。非如此,不能称之为伟大的小说。 20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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