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心惊，“凯若兰，你怎么还在这里？”
“是，我还在，永远在；你就不一定了。”说时迟那时快，她从裤兜里掏出一样黑乎乎的东西 ---- 一把短枪！我本能地一闪身，只听两声厉响，我的肩膀和手臂随之一麻，人扑倒在地。
我头脑还是清醒的。我支撑着，爬进了办公桌底部，办公椅的后头。 只听有人腾腾跑过来的声音，应该是那两位楼房的清洁工。我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无力，一低头，地上一片鲜红的血，是从我手臂上淌下来的。 “你没事吧？没事吧？”两位清洁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小心，她有枪！”我咬着牙，强打着精神跟他们说。
“她跑了。”一个清洁工说着，过来搀扶我；另一个连忙打九一一。
我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我第一眼看见的，是阿黎的眼睛，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那里。
“你醒来啦？”她俯下身来，脸一笑，那几颗泪珠就像悬崖清泉一般掉了下来。
我点点头，张开口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声来。
“别说话，静静呆着。”阿黎用手示意让我别说话。“那两颗子弹进去很深，他们费了好一阵工夫才取了出来。护士还说，要是子弹往上一点中了血管，就麻烦了。”
我想起了凯若兰，想问句什么，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阿黎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说：“凯若兰给抓起来了。”
我似乎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凯若兰是我多年的同事。我什么也没表示，只是难过地把头转向一边。 案发后不久，我和阿黎都被唤到法庭作证。最后的结论是，凯若兰有精神问题，没有坐监，但是她的两个孩子却不能跟她住了。凯若兰也再没有回到公司来。和凯若兰同一小组的詹姆斯问我：“你会不会恨凯若兰？”
我摇摇头。
凯若兰和我的关系在我的感觉上并不是她和我的个人关系，虽然不和谐，可是我却恨不起来；相反，我的心理负罪感在增大。我不知道凯若兰和她的孩子们分开后，日子怎么过；那两个小兄妹日子又怎么过。 凯若兰走了大概三个月后，就像我早已担心的那样，裁员裁到了我们IT 部门，三位数据库程序员走了一位。那一位走了之后，部门里的气氛变得很诡异，甚至有传言说阿黎和我有一个得走。 我们俩还跟往常一样一起吃午饭一起散步，可是话却少了许多。和她在一起，我也开始不自然起来。看看她的神态，似乎也和我一样，有些尴尬。
这个真是生命难以承受的轻，也是难以承受的重。我回到家里，打开电脑，想到网上查查有没有什么新的工作机会。猛的看到我的信箱有封新的电子邮件。我有时日没有收到电子邮件了。打开一看，眼睛顿然亮了: 邮件标题是：关于您的大作《不能讲的故事》！ 原来有家大出版社看上了我的长篇小说，有意买下版权。我一个长途电话打通了出版社，开始了版权协商。最后合同签下来了：xx万全包：全球范围，出书和拍电影。 我同时也成了该出版社的长期签约作家。 最后一根稻草遇到了及时的东风。接到第一笔汇款后，我递交了辞职信。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感到了这些年来少有的舒心，看什么都舒服，都美丽。柳枝拂过肩膀，就像命运的手第一次温柔的触摸。突然间，我觉得自己是这样的自由加自在。
我才发现，人之所以有自由的感觉，是因为你不再是别无选择。 一到家，刚打开门，电话铃就响了。
“傻蛋，你不需要那样的。”阿黎的声音。
“你，你不是也希望我辞职吗？”我脱口而问。
“你自作聪明啊？想哪里去了？！”阿黎的话音几近愤怒。
“都说我们俩有一个得走。”
“那也是我走。你走了，你有别的能耐么？”
“我当小说家。我已经跟出版社签了合同，他们开始付我钱了。”我说。
“我听说出版社可都是亏本的哦。”
我也觉得奇怪，出版社的日子也不好过，怎么能拿得出来那么多的钱。不过，我相信上帝，所以我相信奇迹。奇迹真的发生了。公司其他的员工，假如他们也相信奇迹的话，那么我的离开至少在一个阶段里保住了他们的饭碗。我，在暗中成就了他们的奇迹。 和阿黎的电话说到最后，她才告诉我她也辞职了，和我同天辞的职。
挂了电话后，我百感，我无语。我知道，她是为了保住我的饭碗才辞职的。 阿黎后来去了大陆。她的先生在中国大陆打拼出了一片天，阿黎就全心支持帮助他的事业。那天是我送她去的机场，路上她叮嘱我：“什么时候出版社给不起你钱了，来找我；我们公司需要人帮忙呢。”
我笑着点了点头。
“我说的是真的，这是名片。”她递给我他先生的名片。 我将那张名片镶进一个精致的小像框里，一直放在我的写作台上。 尽管肩膀时而还隐隐作痛，公司的那些事，包括那两颗子弹，慢慢淡出了我的脑海。眼看着天又转凉了。深秋的夜里，我步出庭院，看着一轮明月银光闪闪，想着天涯之外的阿黎现在正忙着什么；我特别怀念她的嗓音……不管这个社会的形态会变得如何的程序化，人们互相成为对方奇迹这一点，是自动工程永远都编不出来的。 “傻蛋，假如编得出来，它就不是奇迹了。”我耳边仿佛听到阿黎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让我相信，季节是可以跳跃的 ---- 从秋天，可以跳到春天。（短篇小说 完）
编不出来的程序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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