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七年前,在经历了四年的在美打杂后,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小生意:一家小书店。按照朋友的说法:有自己的生意,便是美国梦成真了。 我听了心里苦笑加自嘲:有过多少梦都没有实现,这个小破书店,倒是美梦成真了。 成真就成真吧。可,美梦(不管是大梦还是小梦)成真其实只是人生的另一种开始。我开始,开始兢兢业业了,开始艰苦奋斗了;与此同时,我开始,开始计较钱了,开始庸俗势利了,开始刻薄了…… 开店一年多后,有一天,来了几位中、青年男子。他们看上去很斯文,很和蔼。其中戴眼镜的、肤色黝黑的那一位更是温文尔雅,笑容可掬。他手端着一摞书,走到了我的柜台前。 “小姐,请问你们书店能不能帮寄卖书?”他很有礼貌地问。 “什么书呢?”我反问。看他的书生模样和谨慎谦卑的神态,我猜想不会是什么畅销书。不是畅销书,我实在是提不起来多少力气和兴趣。不过,我还是尽量装做热忱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一摞书放到了我面前的柜台上。“这是,”他说,斟酌着词句,“我们有个文学团体,这是我们团体里作者们的诗集。我们想放几本在这里卖。” “你一本要卖多少钱呢?”我又问,硬撑着认真劲看了看那摞书。 “这样吧。每本我们收回十元,剩下的全归你。” “十元?!”我脱口而出。那书,薄薄的,白色封面,封面上的图案有点像木刻;整个装帧很简朴。我觉得那书连五元都卖不动,他却开口就要拿回十元!“这个,卖十元,恐怕会难一点。”我说。心里吃惊,语调还是尽量保持平静和礼貌,脸上还是尽量堆着笑。 “你知道,我们自己出的这书,成本很高。卖十元,也就是回本而已。”他解释道。 “哦,是这样。”我点了点头。“那,就试试看吧。” 根据多年的经验,我琢磨那摞书恐怕连卖出一本的希望都没有,但是我还是把那一摞书 ------大概十本的样子------留了下来。 “那就谢谢你啦!”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说。 于是我们签了一张简单的寄卖字据。中年男子在字据上签了名。我一看他的签名,才知道他叫陈本铭。看着他那张黝黑的脸,那双微笑着的温和的眼睛,那对透露着厚道的双唇,我由衷感觉到,这是世界上最诚实和赤诚的人。他告诉我,他是越南华侨。接着,他回头招呼他的同伴们 ------ 大约四、五位 ------ 在他们和我之间作介绍。 他们都在书架那边看书,一听介绍便抬起头来和我微笑问好。他们的神态大致和陈本铭差不多:朴实、谦逊、温和、厚道。他向我介绍了他的那几位同伴,我记得其中有一位就是陈铭华,也就是《新大陆》诗刊的主编。 我本是写诗的;我本生活在童话般的诗里或者说诗一般的童话里。来美后,我的人生从外到里又从里到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我用诗,写下了我这诗歌丧失的人生桑田沧海: 时间的水 忘却在流逝 春寒, 战栗 雪道, 足迹 反光的玻璃镜 迟疑的手指 数不清有多少 机械的嘴唇 冰凉的鼻子 僵硬的目光 对着呵斥, 讽讥 忘记了灌木林 小松鼠 木头房子 小花鹿 忘记了伤痛 泪珠 甚至微笑 甚至轻抚 -------飘撒的头发 金色的沙滩 海鸟飞去 银色的波浪 深奥的眼睛 苍茫的天空 森林迭起 辽阔的风 跑呵, 沿着深深的裂谷 跑上紫色的岩巅 五彩缤纷的小花 坚硬的峰峦 记起了灌木林 小松鼠 木头房子 小花鹿 记起了微笑 轻抚 甚至伤痛 甚至泪珠 生命回归到起码的温饱基本面,它于是生出了硬硬的、诗歌暂时穿不透的老茧。 然而也许因为在麻木的表层底下,我心灵深处的触角始终内藏着那一份对诗的敏感和温柔,我将那几本《新大陆》诗集放在了书店显眼的位置上;我也会抓住机会向我认为可能对诗感兴趣的客人推销那几本诗集。(待续) 长篇小说 《一天就够》 127 关怀 读萧艾《降灵节之火》的感想 安静才情,好诗《不问》 华诗里程碑:海子 --- 麦地,阳光,黑雨 举人家的书童:大地苍茫 读诗 h好好:幸福的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