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阿強揣着三個銀元，又一次朝鴻香樓的方向去。拐入那條半寬不窄的鴻天巷石路時，他的腳步放緩，鞋子擦着地上的石板走。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維持多久，真的是過一次算一次。

阿信穿一身大紅黑邊的衣褂，大紅耳墜，頭上別着金色的髮簪，顯得格外艷麗。她看到阿強時，兩頰微微堆上來笑意，嘴勢也跟着微微上翹。兩個人一前一後進到房間裡，一切都很正常。唯一有些異樣的，阿強注意到，阿信今天腳上穿的是一雙普通的黑絨布鞋，而不是往常那種彩色繡鞋。

當阿強湊過去要跟阿信說幾句貼心話時，阿信的手碰到了一個茶杯。隨着“咣噹”一聲碎響，阿信那張端莊的鵝卵形臉突然變形，抹着紅膏的雙唇突然大張，接着是一聲好像要把整棟鴻香樓都撕裂的尖叫。

阿強被嚇得差點沒心臟破裂，“阿信，你怎麼了？打碎一個杯子沒關係呀！來，我來撿，我來撿。”

阿信躲到牆角，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尖聲叫。

“阿信，你今天是怎麼了？我是阿強呀，你怎麼……”

阿信好像根本聽不懂他的話，也根本不認識他，只一個勁地尖叫，並且開始亂抓她自己的頭髮。

金姐帶着一男一女聞聲趕到了。她一副狐疑的眼神，一會兒看看阿信，一會兒看看阿強。她那刀子一般尖利的目光射向阿強，阿強覺得臉上刺痛。“不小心碎了一個杯子，她就這麼尖聲叫了起來。”阿強說。

“碎了一個杯子？誰碎的？”金姐問。

“是……我沒有打碎杯子。好像是……她不小心碰翻了。”

金姐聽了，沒再理阿強，直接就走到牆角。她看着披頭散髮的阿信，聲音放低了下來，“阿信，你怎麼了？”

阿信驚恐地看着金姐，搖着頭，從牆角奪路而出，跑到房間的另一個角落。

金姐臉色很冷，轉身緩步再次向阿信走過去。“阿信，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是你金姐，你怎麼，不認得我了嗎？”

金姐一靠近，阿信便不顧一切、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金姐二話不說，“啪啪！”兩聲給了阿信兩記耳光。阿信眼裡閃過幾抹驚愕，瞬間之後便蹲到地上，大哭起來，兩條腿還不斷來回伸縮着。

“你給我起來，叫你裝瘋賣傻！”金姐厲聲喝道。

阿信不僅不聽，反而揮舞着兩臂，哭得更大聲了，嘴裡還嚎叫着一些誰也不理解的話。

金姐身邊的女人在金姐耳邊說：“阿信平時很文靜沉穩，看樣子不像是裝的。再說她裝了要幹啥?”金姐邊聽了，便取下牆上掛着的毛巾，猛一下塞進了阿信的嘴裡。

“啊喲金姐，您不好這麼做呀！”阿強叫了起來。

“不好這樣？”金姐惡狠狠地瞪了阿強一眼，“你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鴻香樓出了一個瘋子嗎？”

阿強回應中帶着請求：“她這是，肯定是身上哪裡不舒服了。您帶她看看大夫吧！”

金姐冷笑一聲，“這是鴻香樓的內務，你少管。我看，阿信她今天是不能伺候你了，你先走吧。改日來哈，我們有別的姑娘伺候你！”

阿強無奈，看着模樣變了樣的阿信，心裡不舍，也只有走開。走了幾步，畢竟放心不下，轉過身對金姐欲言又止。

金姐正在低聲交代身邊的一男一女如何處置阿信，一見阿強返回，她不耐煩地說：“不是說了，今天這裡沒你的事了。對不住，我們很忙！”

阿強鼓足了勇氣，說：“我是想興許我能幫個忙。要不，我帶阿信去看看大夫？我們那兒不遠有個很神的大夫。”

金姐一聽，有些疑惑。她不知道阿強是真的不懂世事，還是另有圖謀。她擠出一聲笑，說：“阿強，我們鴻香樓有個規矩，這裡的小姐們都不外出。如果有人想帶她們出去逛逛，得要先付押金。你今天身上帶了多少大洋來？”

阿強認真地掏出來那三個銀元，問：“這個夠嗎？這可是兩個晚上的費用。”

金姐幾聲仰天狂笑，“啊喲喲，算了吧，鴻香樓的琴不對牛彈——阿強，你走吧！”

這大概是阿強十多年來最失意的一天了，他垂頭喪氣地走出鴻香樓。走了大約兩百米路，突然聽到後面有人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阿強，等等！”

阿強轉身一看，原來是剛才金姐邊上的那個男人。

“你叫我嗎？是什麼事？”

“金姐叫你回去一下。”

阿強半信半疑地看着那男人。男人催道：“你就快跟我走吧！”

回到剛才那個房間裡，阿強簡直驚呆了。只見阿信的雙手被反綁着，屋裡的東西七零八落：蚊帳被撕了下來，阿信自己的衣服也撕破了。“阿信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阿強問。

金姐的眼睛在阿強身上滴溜溜轉了兩圈，反問：“我也不知呀，你常來，依你看呢？”

阿強木訥，直搖頭，“我，這，奇怪呀，她一直都好好的。金姐，我真的不知道。我，許榮叔那頭還有事兒，我得忙去了。”且說且走。

金姐強按住怒氣，叫住了阿強，裝着嘆了一口氣，說：“是呀，昨天她還好好的。這瘋子啥時發病，誰也說不明白。我看她是真的病得不輕。要不這樣，你跟她也是老熟人了，我就破一次例。你要真有人能治好她，就領她去吧。不過，治好了你得把她領回來。該我付你多少醫藥費，我們到時候商量，你看好嗎？”

原來這北方姑娘阿信，像朵山茶花一般，質樸的野性中帶着嫵媚，是鴻香樓中的一道風景。金相玲不甘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放棄，看阿強憨厚的樣子，便決意利用他來搏一搏。

阿強聽了金姐一席話，胸膛里一下子來了幾分神聖的感覺。雖然心裡也發毛萬一阿信一直這麼瘋下去要怎麼辦，但是起碼，生活好像另開了一扇門，一下子有了某種盼頭。

“金姐信得過我阿強，阿強一定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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