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张大建的那一夜过后,阿信找出来一个小木箱,里面放着阿强和她辛苦攒下来的一点钱,主要是给许荣叔办完后事后剩下来的。这些钱她平时看都不会去看,因为它是留待最需要的时候用的。这会儿,她打开箱子,想了想,从里面拿出来两张钞票。“阿强,阿信对不住你……”她喃喃道,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到了布店,为自己买了一块布料;又去到百货店,给自己买了一块红色的头巾和几个秀气的发夹。 回到家里,就在她开始剪裁布料的时候,外面一阵人声,接着门被打开了。 阿信一震。两个孩子都在家里,这肯定不是孩子;大建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这个情形,怎么好像以前阿强在的时候的那次…… 阿信还没来得及细想,门口已经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让她看了就胆寒的人:龚三兴;另一个她不认识。她眼前一阵发黑,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又要发生了。 “梁阿信,出来!”龚三兴见筒楼里幽黑,索性就站在门外喊。 阿信心头一抖,放下布料,走了出去。“有什么事情?”她问。 龚三兴:“当然有事。你现在就跟我们去一趟镇政府!” 镇政府,这个词在阿信脑里简直就像是鬼门关一样阴森可怕。 “我还有两个小孩子在家,能不能等我把他们安顿一下再去?” “不行,你得马上去!” 阿信百般无奈,只好回楼里叮嘱立鸿:“立鸿啊,妈得跟这些人出去一趟,你一定要看好弟弟。要是有什么事,妈又不在家,就到大庭街找你建伯,啊。” 经历过父亲生离的立鸿,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妈,你要去哪里呀?” “妈也不清楚。能早回来,妈一定早回来。” 阿信跟着龚三兴等人往镇政府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她感到脊梁骨都是凉的。如果说以前她曾经有别人——许荣叔,阿强,大林叔——护着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真真正正是一个人站在风口,她必须一个人去面对一切可能的灾难;不仅如此,她现在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还必须尽可能用她绵薄的身体去保护她的孩子们。 思绪嘎然而止,他们已经到了镇政府门前。 她被带到一个不大的厅堂里。堂上坐着几个人,中间的那个长着宽脸,横肉下坠,他发问:“你就是梁阿信?” “是。” “你过去在鸿香楼当过妓女?” “……是。” “我们现在依法将你扣押。你必须准备好坦白认罪,还有出路可走;如果拒不认罪,将罪加一等,并遭革命政府的镇压!” 阿信头翁翁地响,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懂“镇压”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感觉它意味着死路一条。她离开鸿香楼已经七年,怎么会突然被带到这里。对面那个宽脸人说的话,好像是阎罗王的判决书一般,不能申辩,只能接受。 “我认罪,我有罪。”她当场就说出了这话,为的是能有活路可走。“我能先回家吗?”她战战兢兢地问,“我两个孩子,大的五岁,小的还在吃奶……” “你要真为你的孩子着想,当初你怎么会去当妓女祸害社会?”宽脸说,“你不能回家。我们要押你去派出所。” “天哪,”阿信哭了起来,“老天爷啊,求你帮帮我的孩子们啊,阿信求求你了呀……” 再说立鸿左等右等,等不到自己的妈妈回来,弟弟又饿得直哭。他只好拉着弟弟出门去。妈妈说建伯住在大庭街,所以他就朝大庭街的方向走去。一岁半的宵鸿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立鸿只好背起他来。 走了一段路,立鸿的腿沉了起来。脚一高一低,好不容易,走到了一排房子前。他把弟弟放下来,拉着他走上去,敲了一家的门。 门开了,是个头发灰白的老阿婆。老阿婆问:“你们找谁呀?” 立鸿:“我们找建伯。” 老阿婆:“建伯?哪个建伯?” 里面走出来另一个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两个小孩找谁?” “他说是找建伯。” “建伯叫张大建,住在大庭街。”立鸿赶紧补充。 男人和老阿婆对视了一下,同时摇头,“不认识,这边没这个人,大庭街长着呢,你到别处去问吧。” 找不到建伯的立鸿,背上又有个弟弟,这时觉得分外的累。他想了想,还是先回枪楼歇一歇再说。 小哥哥背着小弟弟颠颠地回到了筒楼,还没进去呢,一直在背上睡着了的宵鸿突然醒了过来,放声大哭起来。 枪楼对面那口井的边上,是一片绿油油的菜田。这时有个叫芦花的农女正在田里浇菜。这一大半天,她隐隐约约一直听到对面传过来孩子的哭声,正在纳闷是怎么回事,猛地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哄他的小弟弟。怎么会一直没有大人在旁边?芦花觉得不对劲,便放下浇水的水桶,走了过来。 芦花是个惠安女,一身惠安女的装束。走到枪楼门口,她摘下了斗笠。
上集:
下集:长篇小说《无房》22 芦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