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累得太凶了,澡都没洗就躺了下来。 我剥了半碗柚子,上了楼。 王先生躺在那里,眼睛看着天花板。 “你觉得这位肖医师的药会有用吗?”他问,眼睛还看着天花板。 “我觉得他不错,一定会有用的。”我回答。 我搬了张凳子,坐在了床前。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突然,他的眼神不动了,就那么看着我。 “王先生,吃点柚子吧。”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像她。”他说。 “我像谁?”我有些意外。 “蓉伊。” 我一个寒颤。我可不想像她。“不会吧。”我说。 “很像。”他重复道。眼睛还盯着我看。 我没再听他说什么,把勺伸了过去。他机械地吞下了那片柚子。 “好吃吧?”我力图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柚子上。雪莉告诉我,柚子抗癌;可是吃东西,不去感觉它,也没用的。 “碧霞,你要是我,你会害怕吗?”他问。 “我,不怕。”我说。我没有多想,一切都是为了给他鼓劲。 “不,你怕,你会怕的。我这样没人爱、无牵无挂的人都会怕,你怎么会不怕。” “雪莉姐很关心您啊,她忙得都快累病倒了。”我说。 “一开始,我怕极了,”他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继续自言自语似的说,“我花了几个晚上来熬这个怕。我在想,人死了,身体开始腐烂,腐化,什么东西最后烂呢? 骨头,大概还有头发。就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一下子没了,没了知觉,没了意识,任凭自然风化他的躯体。” 他的话就像满天阴云压着那么使人感到压抑和担忧,我说:“王先生,这,这都自然规律,大家都一样的,想它做什么呢?”死是赤裸裸的事,我是不大去想它的,我觉得,越想,会越怕。 “不会越想越怕的,”王先生说,“就像一个人有什么伤心事,大声哭一阵,哭出来了,就好了。我熬过了那几个晚上后,就不怕了。话说回来,以前也没这个人,宇宙大部分的时间里是空洞无物的。我有时会想,上帝为什么要创造人呢?我宁愿我永远没有被创造出来,因为这几十年里面,坏的感觉还是多过好的。像是我得了这病,像是蓉伊走了……” 他停了一下,我赶紧又递过去一块柚子。 “蓉伊走了,我就更不怕了。寒玲走了,是我的错。我本来,应该是可以去天堂的,可是我对不住寒玲,怕是就去不了了。” 又是报应!我忍不住插了一句:“上帝应该是宽容的吧。”我心里纳闷为什么人的心里上帝是这么严酷,犯了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的也是。你说这天堂,它真的存在吗,人死,他真能复活吗。” “您没听人常说吗,信则有。”我说。我把勺又伸了过去。他把身子往后靠,抬起头,重新看着天花板,说:“我死了以后要土葬,这样才能保证复活。” 我怔了一下,“圣经里这么说的?” “算了,随它去。复活了要做什么呢?蓉伊不信教。”他烦躁地说,不肯吃那片柚子。 “我和你一起信!”我急中生言,“你不是说,我长得很像她么?” 他身子略微往前倾了倾,看了看我。“是的,你长得真像她。鹅卵型,我喜欢鹅卵型……” 那天,我总算是把半碗柚子给王先生喂下去了。那以后,王先生就常常要我上去陪他。我心里想,也许有我这个这么像蓉伊的人陪着他,对他的身体真会有些好处。抱着这想法,我就勤着往上面跑,只要他没歇着,我就过去和他聊聊天。 不过我发现,我的行动好像引起了雪莉的关注。我上楼的时候,总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跟着我。 一开始我没大在意,直到有一次,雪莉叫住了我:“碧霞,让我去吧,你收拾一下厨房。”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一闪念,明白了我一直感觉到的雪莉心底的那点异样的东西是什么:雪莉爱兰生!而且爱得很深很深。 这个念头让我有种心惊的感觉。我觉得高兴,因为雪莉应该有她的幸福;可我又觉得忧虑,他会喜欢她吗? “好的,好的。”我连声应道,下楼梯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以后要尽量呆厨房里,让雪莉多些机会去接触王先生。 我到了厨房,尽管雪莉开着风扇,那药的味道还是很浓。雪莉和我每天要熬三次中药。那中药里有蜈蚣那样的东西,我从害怕到习惯。每天我们还要炖一小锅薏米、白萝卜、牛蒡、木耳加绿豆羹。青菜不煮,都是洗干净了直接给王先生吃。 这会儿厨房里真的有些乱,水池里一大堆锅碗瓢勺。我卷起袖子来,刚打开水龙头,就见雪莉不声不响过来了。我转过去看她,她脸色黯然。 “王先生怎么样?”我问。 “他让你上去。”她淡淡一答。 “哦,那这里……” “你去吧,这里我来。”她还是那样脸无表情。 我甩甩手上的水,刚要转身离开,雪莉叫住了我。 “兰生好像有点喜欢你?”她问,终于抬起眼睛来看着我。 “也不是。”我说,“他只是觉得我长得和蓉伊很像。” “他还是忘不了她……去吧,照看好他。”雪莉一摆手。 上集:中篇小说 情尽向阳坡 六 下集: 中篇小说 情尽向阳坡 八 V字碑,雕塑,韩战园,华人(图) 罗斯福纪念公园 -- 平民的震撼(图) 文革中篇 《阿葱寻妹》 十 借用海云和我的事说事儿 超越道德--- 评近期的“我不让梨”之争 闪小说:《双眼皮》 忙碌而疏离的生活 小说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