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那天上午,李笛娅一口气会了八户人家。当第八个家庭走出会客厅门的时候,李笛娅不禁一下子坐到了沙发上。她实在是有些累了。可是那些记者们就是不依不饶,抓住这个间歇一拥而上。记者中,有问李笛娅对今早的认亲过程有什么感想看法的,有问起她在美国的生活、学习、家庭情况的,有问她今后如何打算的,甚至有人问:“李笛娅小姐,你姓李,你是怎么知道你的生身父亲姓李的?” 李笛娅只好解释说“李笛娅”本来是英文名“Lydia”的音译,并不代表她姓李;不过,她的养母给她起这个名字,却的确是考虑到中国“李”姓这一点的。 “你的养母真有心!”实习记者嘘嘘道。 黄秘书过来了,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带你去吃午饭,养养神。今天下午可能还会有人来。” 李笛娅这时候一个是累了,另一个也是有恭敬不如从命的感觉,于是就说好。 记者们正要退出去,就见小孙神色慌忙地匆匆赶了过来,“秘书,李银花来了!” 黄秘书一愣:“她来了?不是说好了我们去收水见她的嘛。” 那些机灵的记者们一听,马上就全数涌了回来。 李笛娅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已经走进厅里。她匀称的脸,留着短发,穿着非常传统的、绿色格子的对襟衣,一双朴素无华的布鞋。她的眼睛一下子就落到了李笛娅的脸上。她一边凝视着,一边走了上来。 “您就是李银花阿姨?”李笛娅问,眼睫毛抖动着。 “我是。儿童福利院的人找到了我,叫我过来认乳儿,你就是,十八年前被我捡起的女娃吧?”李银花说着,端详着李笛娅,眼睛里已经泛起泪花。 经过两天旅途颠簸,又一个上午情绪起伏的李笛娅,看着眼前这位朴素无华又毫无悬念地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女人,此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一下子抱住了李银花,抽泣着泪流满面。李银花的眼泪也簌簌流了下来。 记者们迫不及待地想了解当时的情形,齐声发问。 “一个一个来吧,这样听不清楚。”黄秘书说,这时他的心里也是百感交织。不管怎么说,花了这么多精力助人寻亲,总算是有了成果。 李银花和李笛娅双双坐了下来。李银花清了清嗓子,讲起了当年的情形。她说十八年前的一个秋季,她和丈夫及四个月大的女儿,跟着人家的一辆拖拉机,到林皋镇(那时还叫林皋乡)去卖苹果。苹果卖完了,要回家的时候,经过一座废弃的桥,突然听到婴儿的哭声。走前去一看,就见一个幼婴,被一块老旧的毯子裹着,就放在那桥墩底下。听那哭声,凭着她当母亲的本能,李银花就知道这婴儿肯定是感到又饿又孤单。 “她爹,这儿有个娃耶!” 丈夫不想多事,就说:“那又怎地,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这儿有个娃没人管,你还说赶路要紧!”李银花很少顶撞丈夫,这算是一次。 “那又怎地?你不知道,那肯定是穷人家的娃,放那里等富人家来抱。你抱回去,我们拿啥养TA?” 李银花:“我有奶,我养TA。”说着,把怀里的女儿交给丈夫,自己过去把幼婴抱了起来。“噢,好可怜哦,看样子这娃才几天大。哪家父母这么狠心哟!” “孩子肯定有毛病,不然怎么会被扔这里。”丈夫又有新说法。 “哭得这么大声的孩子,咋会有病。” 看妻子这么执意,丈夫说:“看看,是男娃是女娃。男娃带着;女娃放下。” 李银花扒开襁褓看了看,说:“是女娃。” 丈夫:“那就是咯。” 李银花:“就是啥咯?” “你这个人真是瓜怂 呀,女娃扔了才能生男娃呀!” 李银花:“男娃女娃都一样。我先抱她回家,养几日,再找福利院。” 丈夫松了口气:“你咋不早说呢!” 李银花当时就只是想先救人,然后再打算。李银花找了个无人处,当场就给弃婴喂奶。婴儿的李笛娅吃得是心满意足,安然入睡。那时已经是下午了,由于没有车可坐,夫妻俩就把两个女娃分别放在两个装苹果的篮子里,然后挑着从林皋一直走回收水。 两个星期后,李笛娅长大、长胖了许多,活蹦乱跳的了。尽管李银花心里百般不舍,她知道自己只能把这个女娃交托给政府。夫妻俩打听到铜川有儿童福利院。于是,李银花背着李笛娅,走了一段路,又搭乘公交车到了铜川市。他们跟那里的负责人讲了事情的前后经历,最终把孩子交托给了那里的儿童福利院。大约半年后,李银花思念乳儿,自己又跑了一趟铜川,了解到自己的乳儿已经被转到省府西安的儿童福利院。要见到乳儿的机会是很渺茫的了。李银花当场泪下。那里人心肠都很好,他们安慰李银花说,只有到了西安儿童福利院,她的乳儿才有更多的机会让好的人家领养…… 李银花的故事讲完了,李银花和李笛娅母女俩再度相拥,星泪如雨。 周围一片静寂。(原载《泉州文学》 2015年11月) 上集:短篇小说《血界》(六) 下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