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僑報》副刊 2014年12月03日
近來做了一件事,就是為父親整理兩部電影劇本。
父親畢業於廈門大學中文系,先後執教於北京電影學院、安徽藝術學院、泉州華僑大學;曾任安徽人民出版社和安徽文藝出版社責任編輯。父親在安徽時,和安徽老鄉度過許多艱苦的日子。因此有時當着安徽朋友的面,我會說我是四分之一安徽人。華大我幼小時去過。對於生長在小鄉鎮的我來說,華大讓我記憶最深的,大概要數那似乎上不完的樓階以及顯得很洋氣的學生們。
父親出生於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經歷過抗日戰爭,國共內戰及四九年後全國大小運動。因為特殊的原因,父親很早就離休在家。少年的經歷、青年時代的學習和各種文藝薰陶、數十年來在基層地方的閱歷和研究,讓父親積累了豐厚的寫作基礎。父親後來出版了不少文史著述,如:
《晉江歷代山水名勝詩選》(廈門大學出版社, 2005年),《文史千字文》(文化藝術出版社,2006年),《海王鄭芝龍》,《安海港與安平商人》(香港鳳雅圖書,2010年),《閩海人文》百篇(菲律賓《世界日報》)及《晉江辛亥風雲錄》
父親另著有自傳性散文集:《一個知識分子的生存空間》。讓我吃驚的是,父親居然還寫詩!幾十年的基層生活,家庭的和社會的壓力,讓性格堅韌無比的父親也時常陷入苦悶甚至無望。那些年裡,他有感悟靈思,就用詩的形式寫在紙上。多年過去了,他自己幾乎忘了那些長短句。偶而整理舊物,發現了那些珍寶,遂整理出詩集《情感世界》。這部詩集讓我進一步理解了自己的父親。父親時而像一頭鐵籠里仰望天地的獅子,時而像一片對四時極為敏感的葉子;那些赤子般的愛情詩句,從另一個角度展現了父親的忠肝和柔情。我參與整理這部詩集並作了序。父親非常喜歡我作的序,說:知父莫若女。
父親博覽群書,文史論著頗多新穎及獨到見解,先後得福建電視台、福建海峽電視台、中國新聞社、香港大公報及晉江經濟報等媒體採訪,有報告文學《一杯茶一支筆一本書——學者曾平暉的恬淡生活》,報道了父親簡樸恬淡、鍥而不捨的知識分子生活。
從我小學起,父親就鼓勵我多讀書、觀察,多感思、動筆。儘管有時候我不愛聽、不耐煩,父親經常性的做人和行文教誨一直延續到我上大學之前。工作了以後,我對自己青少年時期寫的青蔥詩作不以為然,父親卻是耐心地一首一首幫我抄寫整理,分門別類。他說:好壞、成熟不成熟,都是一個過程的記錄。一開始,他不願意交我自己保管,說我會丟失或搞亂。出國了以後有一次我回家,問起了那些舊詩作。父親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包他保藏多年的我的所有舊作,其中包括我出國以後發表過的東西,有他親手抄寫的,也有他幫我做的各式剪報。
爺爺奶奶在世時,父親要照顧爺爺奶奶。母親有超過半輩子的時間身體不好,父親花去很多的精力和物力照顧母親。忘不了父親講過的事:媽媽在廈大念書時懷了姐姐。生姐姐時,每天下課後,父親都要幫母親補課。結果那一年媽媽照樣得全班第一。父母在一起的日子裡,父親不知有多少次要抱着、或是背着母親行走。母親後來病重的一年多里,父親四處奔走,借錢、請醫……肩上的重任和心頭的重壓更是難以言喻。
爺爺、奶奶和母親相繼離世,我遠在美國,兄姐各自有自己的家,許多和父親同齡的友伴逐漸離去……孤身獨處,父親的寂寞心境可以想象。每次聽到其他移民朋友談起自己的父母——有的父母已經移民過來和他們一起住,有的和我一樣,和父輩遠隔重洋,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跨海探親——我的心頭就湧上來說不出的滋味。父女靈犀,我的心感覺到父親的孤單甚至無助。除了萬里通話捎物,我時時都要為親人祈禱,祈禱父親幸福快樂,笑顏常開。
離開了工作和親人,閱讀寫作成了父親的生活方式,父親從中獲得活着的樂趣。幾年前我回國時,父親就告訴我他計劃寫一部有關閩南兒女故事的電影劇本,很多故事情節都已經在他腦海里,他甚至已經定好角色們的姓名。
幾個月前,我收到了父親有關閩南兒女故事的第一部電影劇本《南洋路漫漫》。這是友人幫忙打的電子稿。老家過到南洋去的人很多,故事很多;父親任教過的華僑大學有許多南洋學生。各方面的閱歷積累,加上很強的編寫故事的能力,《南洋路漫漫》地方風情濃,情節吸引人。我提了一些修改意見,根據父親後來的修改稿打字整理,並加了作者簡介,最後幫父親把稿子投了出去。目前,《南洋路漫漫》的第一章已經見報。
《南洋路漫漫》的時代背景是小刀會失敗到辛亥革命勝利的這段時間。父親接下來還有第二部,時代背景是抗日戰爭。我建議父親把上下兩部總的起名為《閩海兒女》,父親接受了。
近日,我再收到《閩海兒女》第二部手稿。這一部全部由我鍵入電腦,並做修整補充。《閩海兒女》第二部除了情節引人外,也顯示了父親幽默的文思。從流氓地痞之間的狗咬狗爭鬥,到日本兵及漢奸被襲擊時的窘相、日本軍官中了飛鏢以後的狼狽狀等等,生動真實並充滿幽默和諷刺,打字的時候時常讓我忍俊不禁。我打電話把我的感覺告訴父親,父親樂得哈哈直笑。
聽着父親的笑聲,我心裡無比欣慰!——沒有什麼比父母高興更讓兒女欣慰的了。
“女兒,這次真的要好好謝謝你!”父親在電話里說。
“爸爸,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我的回應。
我們父女之間的電話,常常和文學有關。父親的所愛所好和生活形態,深遠地影響了我的人生。我也終於走上文學之路。
父女之間首先是天然的血緣,而我和父親之間又多了一份文緣。這文緣綿延不斷幾十年,多少彌補了我們父女天涯兩隔的許多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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