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杉林》2012年冬季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知是哪一个人或哪一群人的想当然,女作家们被认为是因为其貌不扬无可奈何才试图从笔端杀出一条血路来的那么一些女人们。于是,反其动而行之,兴起了“美女作家”这个词。女作家们纷纷不甘寂寞,秀出亮丽头像来和想当然者们短兵相接。结果是,不少女码字者们得以扬眉吐气,如意赢得美女作家、美女诗人等等美名。这个美名的意味,顾名思义,她们既是作家又是美女。换句话说,她们写作,并非因为她们长得丑。
老实说,世上女写手们,想当美女作家的恐在多数。那会儿我时常逛书店,看着架上一个个女作家专柜,心跳不已。“有朝一日”,我想,“有朝一日我的书,印有我漂亮头像的书,也要这么样漂漂亮亮摆在那里。”
不过,美女作家这类头衔危险性较高。为什么?因为鲜花盛开的时候毕竟短暂,上了一定的年岁,称呼起来总有那么点别扭。对我来说,想到这个称呼更觉汗颜。为什么?因为真正开始想在文学上有番作为的时候,已经人过三十。这英雄出少年是指望不上了,美女作家么也望洋兴叹不敢高攀那个光环。
一个人的文学恰如一个人的人生,随着岁月的流逝,虚荣的东西层层剥落,留下来的,是真实的内核,坚贞的和虔诚的信念。
假如把信念的内涵外延宽泛化,那么可以说,写作是需要信念的。每个人的写作信念各不相同。名、利以及读者和编辑的前呼后拥显然是一种写作信念。然而有如对“美女作家”头衔的崇拜终归会暗淡一样,对写作的虚荣和实利的追逐也终将掉进虚空,文学人生大浪淘沙剩下来的,便是一个人对文学真正的虔诚和热爱,一个人和文学之间真正的短兵相接。
虔诚挚爱,是名利虚荣一类的外力撼不动的。我在一个文学论坛认识了一位作家。他总是好一阵才上论坛一次。每次上来,总要发一、两散文式小说。小说很深奥,文字也比较沉重。不仔细读是很难读懂的。后来他的太太,也是位喜欢写作的人,上来和文友们介绍说,她先生写作起来有些“痴呆”。他时常都在冥思苦想,灵感一到,心血一来,他半夜都可以起来码字。可要是不满意,他就会把好不容易码的几页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他写作,完全和他的人生思索和信念相配套,根本不会在意人家喜不喜欢,更不会随投稿的大流。
我在网上碰到不止一个这样的写作者。我钦佩他们,从他们身上我得到启发并汲取人生的养份。
本来,我在美国职场工作了十几个年头,这方面的素材相当丰富。明明知道这是个热门题材,我却一直提不起热情。这个东西假不了,提不起来热情就写不好。所以这个题材我写得很少。倒是对过去老家的一些乡土人情我很有创作欲。写出来了,命中的频率却不高。编辑评语很认真,有一类是:写得非常好,但是时代敏感度高,难以运作。另一类:我们对都市情感较感兴趣……
被编辑认真退稿的打击比不认真退稿的打击要大,震撼也大。我如梦初醒------不是决定扬弃自己所好转而识时务的那种初醒,而是一种欣喜:欣喜自己对初衷的坚持。那一页页排开的字,有如一行行的人生足迹。你的文字,应该跟着你的生命走,应该是你信念和情感的外化。一如你本身不该成为外物的奴隶一样,你的文字不应该是虚荣和金钱的奴隶。
进而言之,人生有使命,写作也有。几年来,我的文字------发表的和没有发表的------被阅读以千万计,积极的读者评论如潮涌。我满怀激情和感恩,感受着着写者和读者的互动交感,感受着这人和人之间的互相支撑、照明和鼓励。感动之余,心里充满了安详和成就感。
山村的冬夜静得只有几声狗叫。没有树叶声,因为树叶大抵都落光了。我翻开自己那些不曾被发表过的作品,心里坦然。寻梦,总该执着;然而,假如从写作和生命本性的关系这个角度看,那么,写作没有所谓收获,没有所谓被承认、被发表一类的事,没有什么努力和收成的问题。我的人生使我的写作完满,而写作反过来成全我的人生。
回味“美女作家”,宛如一曲遥远悦听的、少女时代耳边清脆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