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白谈小说(第二部分) 说到此,我们就不得不“插花”地议论一下,作家与创作之问题,即作家的“立场”与“在场”,创作的“深入生活”与“体验生活”之问题。 “立场”,更多是世俗的价值定位;“在场”,则更多是世俗的一种姿态。也就是说,二者均不应是用来解构文学或批判作家的“切入点”,抑或是“角度”。然而,很久以来,“文学即人学”,“文如其人”,很大程度是文学批评家或普罗大众对作家与其作品认识的一个“尺度”。我们多么热切地要求或盼望作家们有“立场”,当然这些有“立场“的作家和作品,让我们“在场”阅读的时候会感觉到酣畅淋漓,无比感动与满足——但,不可忽视的是,作家与其作品所站的“立场”要与“我们”一致,否则弃之如敝履。 因此, 立志要成为人类伟大作家的朋友们,有必要考察一下过往那些伟大作家的“立场问题”。 曹雪芹的立场在哪里?兰陵笑笑生的立场在哪里?上帝的立场在哪里? 然后,我们以诗歌为例,玛雅可夫斯基的诗,当下的读者到底还有多少? 以小说为例,《人欢马叫》的读者,现在还有几个?——这些,我们可以说是文学“新闻化”或文学“社会化”的产物。 当然,上边,我们说过,文学可以反映现实问题,这是很对的;文学也可以承载更多的社会改造之功能,这也是许可的。但文学毕竟是文学,它不是新闻学,更不是社会政治学。然后,我们再来看作家的“在场”之问题。同样,人们是十分热望作家能与其作品表达的主张身体力行的。是不是?反正我是。 然而,在我读了一些作家与其作品之后,我是有些失望的,对作家们的在场问题。比如鲁迅先生,“在场”吗?他在英租界里。但也不妨碍很多人称之为伟大作家。还比如托尔斯泰,他年轻时原是一个“花花公子”,不为对吧?当然他老了,“恶”释放尽了,转而为善,这是另一个问题(作家人格之成长的问题,得闲我们可以另论)也就是说,我们要求作家“在场”,无疑于子路要求孔子不去会见南子。 如此一说,人们不禁要问:文学的魅力到底是在哪里?它不是”立场“与我们一致,也不是作家的”在场“之惊天地 泣鬼神的行为打动了我们,它只是一大篇文字,却那样地让我们为之歌,为之哭,随其而动。为什么? 以《百年孤独》为例。里边打动我们的是马孔多的历史演变吗?真的就像某些评论家说的那些话,描写出了哥伦比亚,甚尔是加勒比海沿岸的历史风情画卷吗?也许是,但不全是。甚至可以说,不直观。直观的感动是,里边的爱情与亲情。是乌尔苏拉听说儿子何塞 阿尔卡蒂奥跟随吉普赛人走失之后的那份茫然无措与多年后见到儿子回来之后的那份惊喜,当然还有阿玛兰妲与皮埃特罗的恋情、并与其侄儿的那一段不伦之情。当然,您如果硬要说文本中的战争与革命打动了您,俺也不否认,不辩驳,但允许我说出心中话,那就是其中的战争与革命描写,无疑于“小孩子过家家”。当然,这是作家将宏大叙事“魔幻化”的一种方式,你可以这样认为。(说到此,我们不得不说,现代小说作家们对宏大场面的把控能力,他们真得不如传统、古典作家那样驾轻就熟!)。 然后,我们再看短篇小说。比如挪威作家比昂松的《尘埃》,俄国屠格涅夫的那些短篇,等等,给我们直观感动的是大自然的美景。如果我们抽掉了这些短篇小说中的自然美景描写,那么也许就会像一朵花抽去花香,一个女子蒙着她的大眼睛一样了吧。 因此,说来说去,好小说打动我们的是,美与情感。 那么什么叫“美”?美好的事物才叫美吗?波德莱尔的《恶之花》给了我们几乎是否定的答案。那么小说中什么样的“情感”才能撼动人们,特别是现代生活下心灵日益“强大”的人们?《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静静的顿河》中的葛利高力,都是有缺点的人物,然而恰是他们那些缺点与短处,有时却散发出来迷人动人的光芒。 这又是为什么? 答案集中在两个字上:“真实”,即美的真实与情感的真实。 但小说中的“真实”,不同于客观存在,客观现实,而是“艺术的真实”。那么怎么才能得到艺术的真实呢?这,就要说到作家的生活——“深入生活”与“体验生活”上来了。 先说“深入生活”。我们在创作之初,一些前辈们会对我们说要“深入生活”。想我老家乡里人,二伯三叔,也有些许文化,天天年年深入到苦难的生活最底层,他们怎么就成为不了作家?也许有人会说,他们没有“体验生活”,也对,他们就像闺士,经年累月那样子生活,早就迟钝了,感受不到了生活的苦痛。然而,我们身处尘世,身边也经常遇到一些十分敏感的人,他们对周遭的感受十分敏锐,他们为什么成为不了作家?或者,我们这样说,一些成名作家的某些作品,其中的人与事,为什么会让我们觉得不真实? 问题就在于,有生活的缺乏体验;能体验的缺乏深入生活。是不是?于是,文学于此,在此语境之下,可以分为“感觉派”与“山药蛋派”这两种较为极端的文学样式。也就是说,能深入到生活底部去,并能成为作家的这一部分作家之作品,集中呈现于山西那边的山药蛋派作家群里。而有充分、十分之敏感体验能力,而成为作家的那一部分作家,集中在海派,感觉派作家群中。 西方汉文学批评家,比如马悦然先生,他在意的是“山药蛋派”作家的作品。为什么?比如,他就十分欣赏曹乃谦的作品。因为在他们看来,也许这些作家是能够深入生活的,深入到中国大陆内部、底部生活的作家,他们写出来的作品,才真正是中国文学吧,抑或是代表中国文学吧。但曹乃谦没有获奖。莫言获得了,又为什么?因为莫言小说里,有“新感觉派小说”的影子或者叫影响。以《红高梁》为例。他的小说语言是诗化,这是新感觉派小说语言的主要特点。另外就是他在细部的描写上,在人物的刻画上,有新感觉派的东西,细腻,放大,扭曲等等手法的运用。(有一部分评论家,一谈到新感觉派,比如一谈穆时英等,就说他们的小说是受日本文学的影响。这是另一个话题,即“中国文学的传统与流变”,我们可以另题再论。)当然从莫言这里,我们也可以发现,他在日本能找到知音,比如川端康城就是他的私人朋友。两个人的小说,在“感觉”这一点上,有共通之处。 因此,我们是不是可以说,深入生活+体验生活的作家所写的作品,才得以世界文坛的认可?在此基础上,我们来看京派小说。我们以沈从文为例。我们发现京派小说,正是深入生活+体验生活的这一部分作家。为什么沈从文没有获奖?当然,也有人说他曾获过提名。在我看来,他的主要原因是,小说的成份偏感觉派那里去了。高行键的《灵山》,莫言的《蛙》,皆可以说是偏向于“深入生活”,或者叫乡土中国那一端的。这符合世界对传统中国的认知。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他们都说林语堂可以获奖,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有理由相信,不可能。我们还回到文学创作上。(我们“插花”地议论一下,《红楼梦》在西方的认同问题。很有一部分朋友,一谈到《红楼梦》在美国,在西方得不到推广或广泛认可是因为他们不理解贾宝玉的曲折深致的情感表达。这,是胡扯的。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们不大愿意看到中国文学之中的诗意,特别是生活的诗意。这是深层次的原因。为什么偶这样说?海丝特的内心难道真的就比林黛玉“单纯”吗?西方文学作品之中人物内心的复杂性,比中国文学一点都不少。他们不愿意看到中国文学的源头。而中国文学的源头,比如李义山的诗,就是早期的意象派;毕晓普的诗,就是李白的山水诗;斯奈德的诗,更是学寒山与中国禅宗的,等等。就连《百年孤独》,《封神演义》中的土行孙,《聊斋志异》中的故事,都能在其中看见。是不是,诸位?当然,这样的话题,不是我们主要论述的,这属于文学话语权的问题。说到权力,就要牵扯到文学以外的东西,鄙人不大愿意谈及。其实,我们真正来搞文学,恰是因为文学本身是无地界也无边界的,是蔑视一切权力的。它只对读者,历史或未来的读者负责。) 说到底,中国的现当代文学,特别是当代文学的表现,是“弱一些的”。诗歌比不得印度,小说比不得日本。是不是诸位?为什么?我们总爱问为什么?中国缺少伟大的作家吗?不!中国缺乏发现伟大作家的眼睛。同时,也缺乏有足够能力去解构中国文学的人物。 当然,偶说中国文学的源头并不弱,主要是体现在文学表达的一些方式方法上。说到美与情感,也弱不到哪去。其实,这样的对比是甚无聊的行径。因为,文无第一,自古便知。有时候,文学的价值是不能够用来对比的。比如卡佛能与莫泊桑对比吗?当然不能。一个是在有意思的生活中发掘无聊;一个是在无意义的生活中发现意义。二者不可同日而语,是不是?美国的生活没有意思吗?当然有,人人可以自由自在生活,这就是有意思的,然而卡佛却要去发掘出来无聊;普法战争真的有意义吗?当然没有,无非是人类社会的肮脏举动之一,然而莫泊桑却要在其中找寻到一些意义。这,就是小说。当然,如果他们二人的小说只是停留在鄙人以上这个认识里,他们的小说就不会打动我们,是不是?说来说去,又回到文学的基本面上来,美与情感。说到此,也许有朋友会问了,文学一直都在讲“美”与“情感”,腻歪不?这样说吧,大家天天吃饭,见到美食,腻歪不?天天见俊男美女,遇见心仪的俊男美女,动心不? 我不管你动心不动心,偶是要先动心的。 但,她们会变化。同是美女,来一位清朝的小脚美女,也许偶就不大会动心。文学家就是要发现这种变化,并在这种变化中寻求不变的那个”泪点“。比如来一位小脚妇人,她若有一双撮人心魂的眼睛,男人就会为之生情。这个眼睛,就是不变的光。这道光,就是文学的”神“。小说中有这道”神“,自古及今,就不会过时,不会被遣忘。 然后,我们来谈艺术的真实性。 以《静静的顿河》为例。我们会被其震憾到。震憾到我们的是小说的细节与大场面。(当然,我们仅以此为例),我们会感觉到小说的场景、人物就在身边。彼德罗被枪杀时,那种描写,我们就觉着跟看到的真实经历一样。其实,我们并没有过那种体验 ,这,就是艺术真实性的魅力。肖洛霍夫为何能发现并能书写到?当初,他的年纪并不大,可能是二十五六岁(?),他为什么主能发现,并写出来?感觉。(体验生活的范畴)他有强大的,非同寻常的感觉能力。他能感觉到一个人的死亡过程(小说中有描写,我们不觉得那是假的,反认为十分可靠真实)因此,作家这一行当,真得有时候需要天赋异禀。是不是,诸位?再者,就是他搜集了许多素材,以致以同时期的作家嘲笑他的小说是材料的堆积。由此,可以看出他占有材料的广博(这,属于”深入生活“之范畴)。 既能深入生活,又可以体验生活,接着就要谈作家的“见识”。有人说是思想,我反感思想这个词儿,故用“见识”。有人说,立场决定见识,这是屁股决定脑袋,对错,大家明辩。在偶看来,立场恰恰束缚到见识。还以《静静的顿河》为例。如果硬要说小说的立场的话。葛利高力是反对苏维埃政权的,是与红军战斗的哥萨克英雄。也就是说,肖洛霍夫的“立场”是反对红军的。但他的小说,并没被斯大林禁止,反而小说作家本人却受到斯大林的某些照顾。为什么?肖洛霍夫的见识出众。借用小说另一主人公阿克西丽娅的话来评介葛力高利——“他是一个不幸的人。” 也就是说,惟有我们站在人类的高点上,看人类,我们才会有见识。不为过吧?有人说,文学的极点,就是宗教,也可以这样认为。文学,就是世俗化的宗教。张爱玲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李叔同。 202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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