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就是小孩儿,逮什么玩儿什么。什么东西在儿童心目中都是新奇的。 我曾经给另一家带过两个男孩子,这小哥儿俩,走在街上,看见垃圾桶也要上去踢两脚!更不要说什么上电梯抢着按按钮儿,进门抢着按电灯开关了。 好奇心、新鲜感实在是天生的人性,什么时候连这个都没有了,人就离阎王爷不远了。 现在的孩子,玩具太多、太复杂,应该是钱多了、科技发达的双重结果。看到那些遥控汽车、遥控飞机、电动娃娃、闪光鞋、荧光棍儿……再加上魔方、魔环,我都眼晕,有的我根本不会玩儿,真让人生气。 50年代的孩子都玩儿什么呢?我这儿列了个清单,肯定不全啦,不过挺复杂,分为器械类、徒手类和“昆虫”类。为什么没有飞禽走兽类、花草植物类?那得花钱。我说的,都是穷玩艺儿。 器械类: 模子、陀螺、铁环、毽子、沙包儿、猪样拐、皮筋儿、砖头、瓷片儿、杨树叶梗儿,冰棍儿的棍儿,铁蚕豆、竹竿儿、木棍儿、弹弓、玻璃球儿、弹纸球儿,折纸,拍洋画儿、拍烟盒儿、竹筒水枪,积木、七巧板,老虎棋,跳绳儿…… 徒手类: 过家家、捉迷藏、官兵捉贼、拔河、骑马打仗、斗鸡腿,石头剪子布,靠墙倒立叠罗汉,老鹰抓小鸡,跳房子,拍手歌儿,猜谜语,反手板…… 昆虫类: 蛐蛐儿、蝈蝈儿、蜻蜓、蝴蝶、蜜蜂、蚂蚁、蚯蚓、蛤蟆骨朵儿、青蛙、乌龟、金鱼、知了,蜗牛儿…… 举个例子,比如“汽车”。我照看的两个男孩子家里,居然有个“玩具汽车库”,堆满了不下上百辆各种各样的玩具汽车,几乎所有式样儿的轿车、卡车应有尽有,还包括什么建筑机械:起重车、叉车、挖掘机,甚至医护车、救火车等等。 我们小时候,整个儿北京城就没有轿车!公共汽车非常少见,只有“有轨电车”常见,有的只是稀有的运送垃圾的卡车,俗称“铛铛车”。运送垃圾的卡车隔几天从家门口走一次,把堆在各家门口儿的垃圾运走,也没有垃圾分类之说儿,卡车“跟帮的”两个人,用大铁锨把垃圾一锨一锨地铲上车。胡同儿的道路完全是土路,没有什么沥青道路。卡车一来一走,尘土飞杨,噪声四起。偏偏这个时候儿,是小孩子的“欢乐时光”,因为没见过或很少见过汽车!直至垃圾车扬起一路灰尘渐渐远去,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四下散去…… 于是就有了一种游戏,叫做“开汽车”。一个孩子当司机,坐在一个破板凳上,双手乱晃,好像在握方向盘,另一个拿个带叉儿的树枝,在前面摇,假装用力摇几下儿,直到嘴里喊“咣当”一声,汽车算是启动了,司机再喊“滴、滴……”算是按喇叭,开车啦。那时的卡车,没有什么自动打火儿、电动打火儿的启动装置,全凭一个“副司机”在卡车前面,用一个铁制“摇棍”在卡车前面摇动打火儿! 那时小孩儿的游戏,就是这么复杂! 之后再玩儿,车上要有个“卖票的”,还要有“买票的”,车就是一个接一个的破板凳,所谓“票”就是公共汽车或电车上,售票员卖过票以后的“票根儿”。那时,那位小朋友如果手里有票根儿,那他就是整个儿游戏的主人!票根儿大多是家长从汽车、电车上的“垃圾桶”里面“偷”的,还要趁售票员不注意才行。要不怎么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呢? 我一言说不尽这穷游戏,更好玩儿的更引人。 ******* 诸多的“穷游戏”当中,当属“弹球儿”的技术含量最高。那年月,只要是个“爷们儿”,没有不玩儿弹球儿的。因为场地在胡同儿地上,比较“脏”,因此被学校严格禁止,不过这也正是“弹球儿”吸引人的地方。一般如果“弹球儿”技术太差,往往被别人看不起,大队长也不例外。我们班里,弹球儿技术最好的,居然是“赵文明”,老迟。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和同院儿的孩子一起玩儿,因为学校不让玩儿。 球儿就是玻璃球儿啦,跟现在能见到的跳棋棋子一样,不过没这么漂亮。那时候要是能有一个现在棋子一样的玻璃球儿,能当全院儿孩子的皇上! 玩儿法大概有三种: 第一种:名字最后再说。在“胡同儿”路边,一边沿墙根儿,划一个长方形,算是边界,长4米左右,宽3米左右,离墙根儿两尺也划一条。用什么划?石头、树枝、手指头!那年月没什么别的,有一次我偷拿了一块家里用的裁衣服用的“画粉笔”,急的母亲直掉眼泪,以后再也不敢了。一般两个以上人一起玩儿。每人一个玻璃球儿,自己用自己的。开始,轮流用球儿往墙上撞,谁反弹的最远而又不出边界的,谁开球儿。玩儿法就是想方设法把别人的球儿撞出边界,出去的球儿就归你了,相当于赢了一个球儿。如果不能一次撞出去,可以分多次撞,只要击中别人的球儿,可以连续再击。当然必须用手指“拇指”将球儿弹出去。这个要求非常严格,一般手背要贴在地上,食指、中指握球儿,拇指发力,将球儿弹出,不能用腕力、臂力,否则算“犯规”。有道是盗亦有道,哪一行儿有哪一行儿的规矩。有的孩子,手上功夫不行,必须用腕力、臂力,大家就叫他“大急努儿”,说他“臭讹”,以后就没人跟他玩儿啦!这个玩儿法的名字叫“出炕”!正方形相当于“炕”,那时候家家都没有床,有的只是三角板凳架上床板的“炕”。球儿出了炕,相当于媳妇儿被老公一脚踹下了炕,可不就赢了嘛! 第二种:名字叫“出锅”。靠胡同路边儿,划一个圆圈儿,直径不到一米,叫做“锅”。再在不远处,相隔5米左右吧,划一条横线,算是起始线。两个人以上,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数量相等的玻璃球儿放在“锅内”,每个人在轮流从起始线开球儿,直至把“锅”内的球儿,弹出“锅”外,弹出去的球就归弹球儿的人了。直到“锅里”没球儿了,算是一局,叫做“一盘儿”。这也同样需要斗智斗勇,胜者赢的球儿多。 第三种:叫“老虎坑”。顺胡同墙边,一溜儿,用手挖几个小坑儿,大小有拳头大小,深浅大家都认可就行。一般挖5个坑,其中4个相距1、2尺左右,第五个,相距在3米开外。也有一条据“第一坑”将近3米的起始线。这个玩儿法,惊险、刺激,要求的技术也最高。要求,用自己的球儿,把对方或别人(两个人以上一起玩儿时)的球儿不断的撞进第一坑,再从第一坑内把球儿撞出来,再撞进第二个坑……直至最远的第五个坑。最后还要从将近5米的远处,“一蹦子”(只弹一次)把球儿弹回边界,不许“大急努儿”!如果做不到,先前的努力算白搭。中间只要有一次失手,比如,没能把别人的球儿一次撞出坑外,或某一次没碰到别人的球儿,就换另一个人击球儿。 要我看,这种玩儿法,和“高尔夫球”不相上下。前面的“出炕”、“出锅”比桌球、台球儿也毫不逊色。小孩子玩儿起来的认真程度,丝毫不亚于赌场上的豪赌之徒。玩儿的时候,为了瞄准儿,往往趴在地上,脸贴地面,闭一眼、睁一眼,胜过射击运动员。最后弄得一身土、满脸花,回家挨一通儿骂。 另外的就是随走随玩儿,不那么正式了,比如上学、放学路上,两个人一边弹球儿,一边往学校或家里走…… “弹球儿”是男孩子的专利。女孩子的专利是“跳皮筋儿”。 “踢毽儿”、“chua拐”、“拽包儿”,那就男女不分了。 所谓,自幼男女不同道,无怪阴阳两相隔。 ********** 弹球儿不简单,别的“穷游戏”也各有千秋,也各有各的“规矩”,各有各的奥妙所在。所有游戏中,总是或心灵手巧、或动作灵活、或身强力壮者胜出,非常公平。游戏、以致后来的体育,之所以人人喜爱,公平竞争应该是原因之一。胜者由衷高兴,败者心服口服。 说到“弹球儿”,我同院(大杂院儿,一个院子住十几二十户)有两个算是好朋友吧。跟我年龄相同的叫“大肚三儿”,他有两个姐姐,一个叫“大琴”,一个叫“二丫儿”。大肚三儿,独生子,父母钟爱的不得了,两个姐姐就不同了,父母偏爱大琴,不喜欢“二丫儿”,原因也很简单,大概出生的时候,父母盼儿子,却出来个“二丫儿”! 所以,家里的“家务活儿”几乎都是二丫儿做,有时候一想到二丫儿,就想起“灰姑娘”中的“大姐、二姐”,而二丫儿相当于受气的“灰姑娘”。偏偏二丫儿长得又出奇的漂亮,淡淡的酒窝儿,天生三分笑,双眼皮儿、大眼睛,两个小辫儿左摇右摆。更令人惊叹的是,不怕苦、不怕累,整天干活儿吧,满院子都是她的笑声!笑起来那叫一个好听! 有时候,她妈打骂她,她就偷偷跑到我家,让我把她藏在“床铺”地下,等父母消了气儿再出来,因此跟我“关系”特好。(这个二丫儿,后来初中毕业被部队文工团录取,成了文艺兵,一步登天,此是后话)。 大肚三儿天生“手笨”,居然不会“弹球儿”,必须使用腕力、臂力把球儿抛出去才行!所以,大家都不愿意跟他玩儿,嫌他“臭讹”,给他起个外号儿叫“大急努儿”。他本人也急得不得了,回家跟他妈又哭又闹,怪他妈“为什么没给他生个好手指头”,弄得他妈哭笑不得,反过来求我(我是个大队长,在院儿里也算有点儿威信),让我帮帮大肚三儿,带他一起“弹球儿”! 自此,大肚三儿就成了我的“跟屁虫儿”,对我毕恭毕敬,说一不二,大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意思。我等于顺手牵羊,弄了个“马弁”朋友。这个大肚三儿也不简单,那个对朋友忠心耿耿的精神,着实令人感动。有时候家里有点儿好吃的,也不忘记我,给我留点儿。什么好吃的?“铁蚕豆”!街上卖一分钱一把,全凭摆摊儿老头儿用手抓。这东西吃起来费劲,先得放一两粒在嘴里,含着,含软了再嚼!不过好处是嚼起来真香,还“耐吃”,一把“铁蚕豆”够吃上半天的。 大肚三儿有个叔叔,当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后来长大以后才知道是个什么“说书艺人”的跟班儿,因为后来在“曲艺团”工作。通过大肚三儿的死缠烂打、死说活说,他叔叔答应带我们去“西大地”玩儿……谁知从此确给我开辟了一番文艺领域的“新天地”! “西大地”位置,就在现在的“北京东单公园”。我家住在“苏州胡同”,苏州胡同是一条很长也比较有名儿的胡同儿。长度大概相当于从东单到建国门的距离,不是直的,中间有些曲折。我家住在靠东部一侧,学校靠近建国门,平时上学、活动、同学家也都在靠东边儿附近,西边去得很少。 当时,并没有什么“东单公园”,北起长安街,南到崇文门,苏州胡同西口儿对面,整个儿是一片空地,一片蛮荒之地,杂草丛生、乱石遍野。原来,这一片接近“市中心”的空白之地,是民国时期的,北京临时军用机场!机场多大,应该不陌生吧? 故此我们都把这块地方叫做“西大地” “西大地”上有什么?那可多了去了,每日一到下午,乱草、碎石、灌丛、树木之间会有一个又一个的“卖艺”的、耍猴儿的、演挑担“木偶戏”的、“拉洋片”的、“练武术”的、……什么相声儿、评书、大鼓书应有尽有……各摆各的摊子、各划各的地盘儿,左一圈儿右一圈,把地占得满满的,越临近傍晚,人越多,直至日落时分,所有节目纷纷上演……直至人满为患。半夜时分,方才先后结束。这大概就相当于当时北京穷苦市民的“夜生活”啦。 有了这一块“游玩儿”、娱乐的好去处,我和同院儿的孩子如鱼得水,以后加上二丫儿姐带领,犹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叫花子找到热炕头儿。 ********** 挑担木偶戏,不止“西大地”撂地摊儿的有,走街串巷的也有。 往往是一个中老年汉子带着自己的老婆或是女儿,两个人。因为演戏的时候,通常会有女角色。男人挑着一个担子,一头儿其实是一个可以折叠起来的“柜子”,打开以后,类似于单人大衣柜大小,地下有四条腿儿,上面有个带布帘儿的窗口,算是木偶戏的戏台,表演人站在木柜里面,两只手个各耍一个木偶人儿,进行表演,上演的剧目,两个角色的时候居多,有时候需要再多的角色,另一个人可以帮忙。当然是一边演,一边连说带唱,帮手有时还会弄些个锣鼓、胡琴儿什么的,进行伴奏,正经演起来也是非常热闹。如果不好,谁看哪? 担子的另一头是个箱子或者箩筐,里面放着表演用的道具、工具以及“日常用品”,演完了,收拾整齐,挑起来就走,所以可以走街串巷。往往一边走一边敲着一面小锣儿,以招揽观众。 那年月,尤其小孩儿、穷孩子,谁看得起戏呀。往往一听见锣声,就知道,不是耍猴儿的,就是演木偶戏的,纷纷跑出家门看热闹儿,有时候吃着半截儿饭,扔下饭碗就往外跑。 孩子们看起木偶戏来,十分认真、满腔热情。有一次演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最后孙悟空用一个小木棍儿打白骨精的时候,一边演,底下的十几个孩子跟着一块儿喊:“打、打、打!”艺人还故意有节奏的打,所以孩子喊得也很有节奏,我后边儿一个长得比我矮的小子,居然打起我来,因为我挡着,他看不见啦!白骨精没打完,我倒先挨了一通儿打,因为他哥哥在旁边,我也不敢怎样,要不早打起来了。 艺人辛辛苦苦演了半天,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都是孩子,哪儿来的钱哪?大多是旁边跟随的家长每人给个一分、二分的。不过也难说,也有那爱看木偶戏的成年人、老头儿老太太,所谓“童心不泯”人之天性。一场演下来最多也就挣个一两毛钱。还得双手作揖、求爷爷告奶奶,观众是上帝体现得淋漓尽致。 说到“要钱”,就说到“评书”了。二丫儿姐的叔叔跟说书的艺人很熟,她带我们去西大地的时候,往往首先去“说书”的摊子,当然还有大肚三儿和其他一两个“好朋友”。说起来,二丫儿姐还很感谢我,因为我求母亲跟二丫儿她妈说情,让她带我们去,因为她毕竟大我们两岁,有个照应,家里人才放心,这叫两全其美。 说书的艺人名叫“张双林”。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原来撂地摊儿说书的都有一手“绝技”,叫做“漏沙写字”,不会这手儿,不配撂地摊儿。 一般艺人选个干净、平整好地方儿,地下铺一块方形帆布,不大,二尺见方。上面放个水杯呀、扇子、沙兜儿以及随身带的包袱等等,也有一块“醒木”(有桌子的时候才能用,俗称醒木一摔,顺嘴胡掰)。 然后在帆布前方的地面上“漏沙写字”。沙子从“沙兜儿”里现掏。是一种白色的沙子,雪白。不知哪儿弄的。手攥一把沙子,从拇指与食指间的缝隙,漏沙,用漏出来的细小沙流在地上写字。一般艺人自己的姓名,当天表演的书目必写,还可以随机写些宣传广告用语,比如什么:惊险刺激、扣人心弦,两情相悦,终成眷属,刀光剑影、侠肝义胆,兄弟情谊、古道热肠,一门忠烈、万古流芳等等……根据评书内容,随时变换。 地上的字,写得那叫一个漂亮!堪比书法名家。所谓横平竖直,勾、挑、折、拐,提、点、撇、捺,步步到位,起笔、运笔、顿笔、收笔,笔笔精道。 一边写,一边嘴里不停说话,面带微笑跟旁边比较熟的人打招呼、聊天儿。什么“大哥您早”、“大爷您好”、““昨夜可安”、“夫人可好”、“这两天天气不错”、“过两天天气更好”、“天气好了能出摊儿”、“天气不好受不了”等等 说着、写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围聚拢的人也越来越多,等时间差不多了,人也差不多了,就要“开书”了。 所以这位评书艺人的名字,我记得非常清楚。况且跟二丫儿姐又是熟人,往往是我们到了西大地以后的第一站。评书听够了或内容不好,不喜欢听,就去到其他的圈子,找好看的、好听的、好玩儿的。 有一天的“评书”特别好听,我记得非常清楚,虽然长大以后看过同样的故事,可我至今认为,张师傅讲得最好。故事的名字叫做“青蛙告状”。 正是:都言青蛙蝌蚪变,谁知青蛙能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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