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街串巷的不止是“挑担木偶”。“捏面人儿”的、“吹糖人儿”的也能引起孩子们的极大兴趣，往往被孩子们围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不过只能看，有的还流着“哈喇子”看，买得起的不多。像我，从来就没有买过，因为没钱。时隔多年，每次“逛庙会”，我都要买面人儿、捏糖人儿，不为别的，只为“弥补”童年的“缺憾”！

张师傅的评书说得非常精彩，往往连说带比划、表情丰富，模仿书中的人物唯妙唯俏。整场书下来，手不停、脚不停、头不停、眼不停，嘴就更不能停啦。也够累的，不论家中、个人发生多大的事儿，台面儿上也是满面笑容，和气有加。

即便这样，收钱的时候也是困难异常，经常这么说：“各位，我也不容易，您看，卖了半天力气，才收到一毛五，买斤棒子面儿，就没钱买咸菜了，吃窝头，总不能不就点儿咸菜吧？求求各位，您再赏点儿，凑够两毛钱，咱们接着往下说，说说青蛙不会说话，它如何告状、如何喊冤？谢谢各位老少爷们儿、大爷大妈、兄弟姐妹………”“有钱没钱您千万别走，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各位！”等等。

就有那急着想听下文的，你给一分、我给二分，直到凑够两毛钱。有时实在凑不够数，张师傅只好说：“好，看大伙儿不走，我高兴。赔了我也要接着说……”于是开说下一段儿。大家还要鼓一通儿掌，以资鼓励。

《青蛙告状》是一段“公案故事”。那时候在评书中十分盛行，听众爱听，说书的也好说，因为都是一段儿一段儿的“悬疑侦探”故事，精彩的地方，不亚于现代的“侦探、推理、破案”小说儿。比如什么“包公案”、“施公案”、“彭公案”等等，总之都是清官大老爷破案。

说得是：有位清天大老爷，办完公事，回京的路上，途径一个水路交通枢纽，属于当地的繁华地段。驿馆（过往官员专用住所）旁边有个很大的水塘。到了晚上，清官要睡觉，却无法成眠。只听池塘旁边、驿馆周围蛙声大噪，叽叽呱呱叫个不停，真有声震寰宇之势……询问下人及附近村民，都说：从不曾有过这种现象。要搁现在，科学发达，肯定怀疑是不是天降异象，地震前兆？水患前因？那年月可没有这一说儿。连续几天，都是如此！

清官心中大疑，要不怎么叫“清官”呢？必是水塘有异。当下吩咐人，发动附近乡民，联同随身下人、军士，齐心协力，什么水车、水桶、水盆、水碗一齐上！愣是把池塘的水，淘了个池底朝天。心说：“我到底看看，是何方妖孽作怪！”

这一下非同小可，池底下，靠近岸边的地方，有一辐森森白骨，衣服、肌肉早已腐烂不堪，被铁链子捆绑、缠绕在一扇石磨之上！

没有任何其它证据，面对一具多年前的腐烂尸体，清官是如何的破案？

书说到此处，说书人就不说了。这叫做“扣儿”。先收钱，收完钱再说。

**********

西大地的“说书的”分为两种，一种有自己固定的地盘儿，几乎天天准时到、准时开书。还有一种，没准儿，不知哪天来了，哪天不来了。

原来“说书的”也有打游击的，今天西大地、明天天桥儿、后天东安市场到处乱跑。这些人没什么真本事，带点儿“蒙事儿”，说起书来，废话特别多，套话、车轱辘话、插科打诨的地方儿太多。有时说了半个多钟头，故事还没开始呢！什么张家长、李家短，隔壁王家抽大烟，天上飞的九头鸟，阴间跑的无底船，孙悟空错打猪八戒，牛魔王误失芭蕉扇……零七八碎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胡扯，好不容易等正经等故事开始啦，没说上三句半，“扣儿”来了，收钱！收完钱啦，说是“天色已晚，各位明儿见！”他走人了，第二天不来了，换地方了。全仗着一套“废话”骗钱。因为正经说书的要把全本儿“公案小说”看完、背熟，也不是件容易事儿，若是师傅口传，背记起来更难啦！

张师傅可不是，固定摊位，每天准时到、准时开书。据说曾经在一个小茶馆里，连续说完过成本儿的“小五义”，好几个月才说完，十分了得。后来“公私合营“的时候，茶馆儿“合营”了，政府派员接管了，说“小五义”属于封建迷信，不让说了，新的又没有，即便有，说了也没人听啊？所以张师傅属于比较“专业”的说书艺人，不得不撂地摊儿，说起书来，废话相对就少。不过也得先说一些客套话，然后说两句“定场诗”或“订场笑话”就开始“书接上回………”正式开始。所谓“定场诗”无非是让大家安静，拢一拢听众的耳音。

那天的“定场诗”是：湛湛青天不可欺，行凶作恶神不依，三尺灵明头上罩，阎王判官定死期。

那么，青天大老爷怎么破案呢？磨盘。因为完整的磨都有两盘，上盘扣住下盘，中间有轴儿，两个磨盘接触面儿，有凿刻相反的纹缕，被磨的粮食，从上半盘磨靠近中间的磨眼儿漏下，一边研磨，一边顺着纹缕，流出磨缝儿，圆磨四周有接食槽，收集起来或成成品或再磨二遍……。如今只有一扇磨，只要找到另一扇磨，必能顺藤摸瓜，找出凶手。

主意已定，清官老爷当即

一、四处张贴榜文，榜文上，有半扇磨的画像、尺寸。

二、把半扇磨盘放在集市正中最热闹的地方儿展览，并悬赏：有提供线索、找到另半扇磨盘者，赏银五两。那年月，五两银子不是少数。烧饼一文钱三个，一两银子值一贯铜钱，一贯一百文。您算算能买多少个烧饼？总之五两银子足够一家子吃好几个月。

一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二是苍天有眼、恶人恶报。果然没过两天，就有人前来提供线索。谁呀？此人名叫王二狗，自称王掌柜家的“下人”，王掌柜是距池塘不远的一个大饭庄的大老板。据王二狗说，饭庄的后院儿有一扇磨架（就是下半盘磨，放在固定的石架上，有些还是磨、架一体的。）一直没有上半盘磨，成了堆放东西的“货架”。看着展览的磨盘“眼熟”。

清官当即派人把石磨弄来核对，严丝合缝，确认是同一石磨没错，下令差人，将王掌柜夫妇“拘捕”到案，开始审问。原来这个王二狗，是王掌柜的远房亲戚，被“照顾”受雇佣到饭庄打工，不想这小子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样样不误。平时懒惰成性，王掌柜碍于亲戚情面，勉强没把他解雇，这小子一向对东家不满，这次举报，一是贪财，二是为报复。

这位青天老爷，素有“断案如神”的美誉，犯罪嫌疑人既然抓到，审问当然精道、老道，把二人分开审问以免串供。张师傅讲起来，更是绘声绘色，一个人佯装好几个角色：饭庄掌柜、他老婆、王二狗、预审官、清官……如此这般，谁心里想什么，交待得一清二楚，再加上表情、动作，说得丝丝入扣、动人心弦。

那时的小学语文课本儿，有篇儿课文儿“口技”。其中一段描写“失火”、“火灾”的。

“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狗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张师傅说书的时候，给人的感觉，跟听口技的差不多！

清官呢，先是利用二人不能串供，交待得不一样，反复对证，王掌柜夫妇本来就做贼心虚，这俩人平时作恶多端，也不是什么夫唱妇随的好夫妻，相互矛盾也不小，什么娘家啦、婆家啦、小叔子啦、大姨子啦乱七八糟的，最后，清官又使用了一招“挑拨离间”之计，对丈夫说老婆招了，对老婆说丈夫招了，最后俩人全招了，见面对证时你咬我、我咬你，把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图财害命的案子，审了个一清二楚。那么，这里头有青蛙什么事儿呢？事情得从头说起。

若干年以前，此地还没有这般繁华，仅仅是个水路交通的“中转站”，经常有些往来客商在此地打尖儿、休息，住店也就住个一两晚，第二天接着赶路。王掌柜两口子，在路边儿开了一个“馄饨摊儿”，连房子都没有，就是一个现搭的，粗细竹竿支起的破棚子，这类街边儿摆摊卖饭、卖茶水的、卖水果、蔬菜的比比皆是。竞争也是相当激烈。王氏夫妇之所以能勉强生存，赖以糊口，原因是他家的“馄饨”别有风味。吃过一次的人，总想吃第二次，故此回头客比较多，甚至于旁边那些做小买卖的也常来光顾。

有一日，来了一个南方苏杭一带的客商，在此休息，偶然吃了一碗馄饨，对馄饨赞不绝口，觉得这个馄饨，非同一般，有一股特殊的口味儿，好吃！也是合当有事儿，这位客商临时起意，要在此地住上一晚，不知是还想再吃馄饨呢？还是其它原因。总之，第二天又来吃馄饨。要不说，这人哪，太聪明也不好，原来这位客商相向王氏夫妇请教做馄饨的方法！打算回家自己做，以便能够经常吃到可口的馄饨。您说，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倒霉催的吗？

王氏夫妇一开始也不愿意公开自己的秘密，怎奈这位客商十分大方，白给了二两银子。王氏夫妇一商量，反正也是个外地人，告诉他也无妨，不会抢自己的买卖。其实这个秘密非常简单，所谓“秘方”，说出来一文不值！什么“秘方”都一样，关键在于保密，这可能就是现在所说的“知识产权”。原来，这两口子的馄饨，用的是青蛙肉做馅儿！

没想到这位客商虽是个商人，却是个一心向佛的大善人，闻听此事是勃然变色，只觉得一阵阵恶心、不忍，恨不得把吃下去的青蛙肉全部吐出来！正色劝告王氏夫妇，千万不要再做这伤天害理之事。当即掏出五十两雪花花的白银，交与王氏夫妇，说是要他们用此钱做资本，干点儿别的买卖，不要再伤害青蛙，古云：君子有好生之德，青蛙乃无害生灵，怎堪遭此劫难！并说，这五十两纹银，算是我借予二位，作为投资，做其它生意，若是赚了钱再谈归还二字，若是赔了就算了。当下写了个借据，签字画押，各执一份儿，分手告别。

王氏夫妇有了资本，开始在当地盖了几间房，开了家客栈，同时提供餐饮，捕杀青蛙的事情从此不再干。其实抓杀青蛙也是迫不得已，那活计也不好干，还挺累。开个客栈自然是一步登天。而且随着本地的交通越来越繁忙，客栈经营的有声有色，越来越好。过了将近三年，那位苏杭客商又经过此地，登门拜访，老朋友见面自然欢喜异常。

白天见面高兴，到了晚上，王氏夫妇可就动了“邪念”了。两个原因，一是唯恐客商讨还那五十两银子，这还在其次，五十两银子不在话下，另一个原因是，客商随身带着一个很大的“包裹”，白天客商无意中打开过，里面不少“金银首饰”非常值钱。所谓“钱少无人念，钱多惹祸端”。

邪心一起，再也收不住了，王氏夫妇计议已定，当夜下黑手将客商杀害，尸体用铁链捆在磨盘上，沉入水塘之中，自以为是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却不料十年之后，被青蛙告上法庭。那青蛙也是世间灵物，只有等到真正的青天大老爷才能出面告状，否则，谁能听得懂青蛙叫啊？

这真是：人心有一念，天地系皆知，善恶终有报，只争早与迟。

**********

•栩栩如生，真精彩！好！不过说回来那面人，糖人，孙悟空，猪八戒啥的，我小时就围观下，别的小朋友有买的，玩玩就开吃，不知到是个什么味道呢？？？永远成了个谜！小时遇到过道士表演轻功，对着墙跑然后垫几脚上去把屋檐下灯笼扯下来。还有舞铁链／翻跟头的，那个现场感，太棒了！！！ 不知道为啥后来都咩有了。倒是在纽约看过黑人跳街舞，玩杂耍，精彩万分。不说了，纽约太精彩太丰富！

•纽约的街头舞、地铁舞，我也爱看。只要看着好的，都给钱。不给钱心里过不去，真有那唱歌儿唱得好的，嗓音堪比专业演员。最可敬态度谦虚、不卑不亢。

•小心有拍花子的！

•拍花子的、套狗的、捡破烂儿团、一贯道匪……多啦，有的属于传闻，有的确有其事。

•没有钱的捧个人场，鼓掌鼓掌！

•陕西省三元县有个卖豆腐花的姓李，他的豆腐花，汤味特别鲜美，人人都喜欢买他的，生意很好。有一位大客商姓张，是青海人。在三元县做客，每天清晨，照顾老李的豆腐花日子很久啦，张客人就问，李老板，这汤是用什么做的呀，这样鲜美好吃。卖豆腐花的老李说，客人，你是大商人，又常照顾我，要是别人我决不说给他听，我这汤不是用鲜茹所做，乃是用青蛙腿制，所以很鲜美，就是这个秘方。客人张先生说，你这一天要杀几多青蛙呀。老李说，总得一百多个。

张客人说，杀许多性命太可惜啦，你何不改做别行生意，只为一日两餐，每日要害这许多生命。豆腐李说，我也知道害命太多，如果转行，一者无资本，再者家中数口，每日等着赚钱吃饭。张客人说，你要真心改行，我借给你资本。豆腐李说，这样改行甚好，由此张客人给豆腐李二百两银，豆腐李就改行开设缸碗铺，张客人返回青海去了。

豆腐李的缸碗店生意很好，一瞬十年，豆腐李真的发了大财啦。张客人在十年以后，因事至陕西西安府，想起那年给了豆腐李二百两银子，未知他目下如何，我何不去探望探望。由此从西安搭车到了三元县，便到了豆腐李的店内。老李一见非常欢迎，请至内宅，待以美食。

老李心中暗想，当初是张客人给我二百两银子，既未说明送给我，亦未说明借给我，目下发达到这样大，他如与我算账，硬说他是东家，我是经理，这也合理，如将这大财产分给他一半，未免太心痛啦，由是默思一计，莫如乘夜将他害死，抛尸河中，明日就说他返回西安府啦，他又是孤身客，谁能知晓。即夜同妻将张客人用酒灌醉，三更天抛入河中，怕他尸体上浮，乃用磨豆腐的小磨子绑在张客人身上，由此尸体既不能上浮，人亦无知者。哪知道，上天不容这昧良心者逍遥法外。

事有凑巧，三元县的县长任满，新县长上任，那时并无汽车，县长上任是坐轿子，轿子正行在河边，不知何处来的青蛙，成千上万拦住轿子，也不怕人，轿子不能前行，县长不得已下轿，暗暗一想，这么多青蛙拦桥，内中必有事情，于是即对青蛙说，你们如有任何冤枉，即引我至有事地点，我上任后，第一案就先办你这一件。说毕，青蛙相继跃入河中，即张客人尸体所在地，忽然之间，青蛙一个不见，县长随即上任而去。

上任后，县长即派人至青蛙跃水处，将水闸住，待水抽尽，即露出张客人尸体，县长验后将尸掩埋，磨子一片，带至衙中。县长一看，为磨只是上片，便出告示收买下片，收买了许多，全不是豆腐李的那一对。过许久以后，来了一人卖磨子，收了一验，果真是尸体上那个下片，即将卖磨人拘捕，问这磨是你的么。答不是，不是你的，你怎能卖呢。答是我偷来的。偷了谁的。答偷了我叔父的，因我有烟瘾，屡次向我叔父豆腐李借钱，叔父总不肯，又有一次去借钱，见四下无人，园中有个磨子，我即偷来，县长乃出签将豆腐李拘捕，照情讯问，一问而服，即将豆腐李抵命，财产没收，另与张客人修坟立碑，褒扬其义。

县长收买了这许多磨子，派什么用呢，便修了桥两头的马路，游客至三元县，一见桥头马路是磨子修的，多以为怪，问诸土人，即知此事。

•是。这个故事的版本很多。

所以我连“清官”的名字也不敢写。说成是哪个清官都行，反正都是青天大老爷。说书人全凭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死。他这么一说，听众那么一听，人走茶凉，各不相欠。

姑妄言之姑听之，

豆棚瓜架雨如丝。

料应厌做人间语，

爱听秋坟鬼唱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