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员老罗锅平时在队里没什么人理,村里人没人拿他当人。碰到我这么个一心想学赶大车,不远万里,从北京到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跟他来学喂牲口,手脚勤快不说,嘴还挺甜,左一个郭大爷又一个郭大爷的叫,是不是姓郭,我都不知道。再加上春妮儿,没事儿就往饲养院跑,把他高兴的不知怎么好了,人也变得年轻了,整天嘴里面哼哼唧唧的乱唱当地的民间小调,都是些淫辞滥调,我都不好意思说,简单说跟那个“十八摸”差不多。 不过有句俗话“运去金如铁,时来铁似金”,这人要是运气好了,挡都挡不住。县城兽医院,为支持全县的“兽医事业”,要举办一期“兽医培训班”,按道理,应该是队里的老饲养员,老罗锅去,可老罗锅说自己斗大的字不识半箩筐,去了也是白去,“厄去了顶个球毛,难道去挨隔览?”这是当地土话,“挨隔览”就是“挨操”的意思。不过他极力推荐我去,说什么我是他看上的“接班人”!春妮儿也极力窜拓,这样一来,就好像是她提拔我似的。 这么好的事儿,不去白不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住在县城兽医院,队里包吃包住、记满分。这样,我就代表老罗锅,参加了县城举办的为期一个月的“兽医训练班”。临走时,春妮儿一直把我送出村里好远,一路上打打闹闹、卿卿我我,在春妮儿开来,还真有点儿难舍难分的样子,我也想起了“十送红军”……… 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 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 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 树树(里格)梧桐叶呀叶落完 问一声亲人红军啊! 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 …… 一个多余,时间虽然不长,就凭我这勤学苦练、事事用心,也算是练就了一些给大牲口看病的本事,像什么看诊、听诊、打针、灌药、探直肠,开个简单的药方、中西医结合治疗等等,俨然一个“蒙古大夫”。直到后来,回到北京不久,还有一件十分露脸的事儿,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我有个远方亲戚,我称她为表姐,也不知道怎么论的,跟我母亲走得挺近。她有个女儿,正在上中学,喜欢养宠物,那年头儿还没有什么“宠物”一说儿,简单说就是养了一只“波斯猫”,别人送的,据说挺珍贵,病了,不吃不喝,眼看就要死!当时也没什么宠物医院,把这小妞儿急得天天在家泪流满面,不知怎么听说我当过“兽医”,非要让我帮忙看看。这不没影儿的事吗?我母亲这点儿跟我老婆差不多,喜欢在外人面前替我吹牛,把我说得天花乱坠,这一来她们自己觉得脸上有光,这几乎是女人通病,借机抬高自己。 开始母亲提给猫看病的事儿,我根本没在意,心说:一只破猫,死就死了,母亲也就是顺口说说,安慰人家一下。没想到,第二天上午,我这位远房表姐带着她的宝贝女儿、宝贝猫,大老远的从河北宝坻县,坐火车到北京,千里寻医,来到我家,为猫看病来了……… 碰到这种事,我从来不慌不忙,我心里有谱,别说猫了,想当年在农村给大骡子大马、健牛、倔驴看病都不在话下,何况一只猫?倒不是说我医术多高明,只因那牲口毕竟不是人,什么牛啊马滴,看不好杀了吃肉就完了,何况一只猫? 情况也确实如此。农村给牲口看病,最多也就两三种病,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牲口自身的免疫系统、自愈能力都比人强,一般也就是感冒、发热、消化系统、肠胃部分的疾病最多,中医叫脾胃不和,阴阳失调、冷侵热侵………好治,要真是得了什么大病,像什么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肾结石之类的,那牲口早就该死了,活不到现在。即使真有那病的十分严重的,趁早,杀了吃肉,完啦。当时培训班的兽医院老院长虽然经验丰富、号称“骡马专家”也说,到兽医院看病的大牲口,70%以上,不是阴阳失调就是脾胃不和…… 再说我那个表姐的女儿,正当花样年华,长得喜眉喜眼,属于眼睛会说话那种,她都说啦:“表舅您看着办吧,反正我是没辙了,您就权当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我听了差点儿笑出声来心说:“宝贝妞儿,这叫死猫当成活猫医!” 当下不敢怠慢,装模作样、假模假式的看了看猫眼瞳、掰开嘴看了看舌苔、手在猫全身,摸了摸,猫头猫背、毛肚子、猫屁股……一通儿瞎摸,还特意掰开猫的爪尖看了看趾间………然后,到街道一家小诊所,买了两针人用的专治感冒、退烧的注射剂,有一点我诊断没错,猫在发烧。另外买了两瓶口服中成药制剂“保和丸冲剂”,那是根据专门治脾胃不和、消化系统的中医药方“保和汤”制造的。 之后,按人的剂量的五到六分之一,给猫做皮下注射,一针在前腿根部靠近脖子的地方,一针在猫屁股上,半小时之后,强制的给猫灌了点儿保和丸冲剂。完啦。我心说:这叫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我已无尽到了,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没想到啊,到了傍晚,居然好了,这只蓝眼睛、浑身雪白的波斯猫,开始自己找水喝啦!把我那宝贝外甥女儿高兴的净顾了笑啦,还在猫脸上左右亲个不住,看得我直嫉妒…… 这以后,表姐女儿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高考,经常要我帮她辅导,最后考生了北京农业大学“畜牧系”,我听了直皱眉头,不过据说这是我外甥女儿自己的“第一志愿”!不过再后来,听说,畜牧系改成什么“动物科学系”了,听我母亲说,月芹(她名叫赵月芹)可了不得了,自己开了家“宠物医院”,在当地很有名,医院的名称叫“月芹猫屋”! 不过这些和我一点儿关系没有,都是废话,要说不是废话的,是给牲口看病的那一套“蒙古大夫”技术。看了您就会知道,所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 ********** 那时的兽医,对象都是大骡子大马,还有就是牛和驴。到兽医院看病的90%以上是这四种。而且,两种常见病居多:一是感冒着凉、而是消化系统疾病。再有什么配种、怀孕、接生什么的,那是专业活儿,我们这些“实习”的,也就在旁边看看、长长见识。 比如“配种”,当地叫“练弓子”。一般兽医院专门有这个业务,养着几匹优种公马或者公驴、母驴。这有个讲究,马与马交配没问题,兽医院公马做种,但很少有用母马做种的,不然生出马来算谁的? 骡子不同,有驴骡、马骡之分:公马母驴交配出来叫马骡,母马公驴交配出来叫驴骡。所以有的兽医院备有“种公驴”和“种母驴”。 各种不同交配,价格不一。还有一样儿,交配完毕、当场交“配种费”,一般几十元到上百元不等。要是交配成功,还要另交一些“成功费”。不过那时,因为幼畜出生,生产队大喜之事,队里也舍得出钱,再付款也不在乎了。 所谓“练弓子”,就是兽医院配种师傅,要想方设法让两头即将交配的牲口在短时间内逐渐熟悉、产生“感情”,最终起性。就像人搞对象一样,总不能男女相见,直接上床、性交、生孩子……得有个过程。尽快在短时间内,让公、母两头牲口交合、泄精,这就是交配医生的工作。说着容易,干起来,这是所谓“练弓子”师傅的主要技术。“练弓师傅”经常用“交配”时间的长短,作为技术高低的比赛标准。谁用的时间最短谁最高明。 干的时候,母马被固定在牲畜栏内,“练弓”师傅一手持鞭、一手牵公马笼头,此时可不能戴嚼子,笼头也不是很紧,让公马充分地自由自在,围着母马臀部来回转圈儿,一边时不时的用手猛拍公马的屁股和背部,我怀疑“拍马屁”这个词儿很可能从这儿来的。拍马屁拍得这叫一个亲切、有力。直至那家伙伸出一二尺长、坚挺无比的家伙,然后前腿用力、前半身抬起,扑向母马………此时交配师傅续从旁协助,用手握住那家伙,及时找准母马位置,动作极其迅速、灵敏,……方可成功。当然啦,嘴里面少不了连吆喝带骂。 这类活儿,我们也就是看个热闹儿,没有常年的经验根本干不了。我们会干、能干的活儿有三种,这也是兽医院工作量最大、最多的活儿。 第一是给牲口灌药。牲口被固定在牲畜栏内,之后用一根两指粗细、一米多长的橡皮管子,管子的两头儿很光滑、无棱角。顺着牲口的鼻孔,插入食道,深度看牲口的大小不一,一般不要插到胃的喷门,胃接食道的部分叫喷门,接十二指肠的地方叫幽门。这里面最关键的技术在:管子头部插到牲口的咽喉部位时,要特别小心,管头到咽喉部位,会刺激牲口的食道、嘴部肌肉,自动产生“吞咽”动作,趁此时机,单手稍稍用力,让牲口自然地把管子“咽”进去,稍不小心,把管子捅进气管,那就坏啦,一灌药,非把牲口“灌死”不可。说句我自己特别不愿意提的一件事儿,我曾经因此“灌死”过一匹马,那马死得别提多惨痛了,之后经兽医院百般医治也没治好。多亏当时的兽医院老院长经验丰富,在当地小有声誉,没敢把此事告知畜主,只说是患肺炎而死,不了了之……橡皮管的另一端,高高举起,接上一个碗大的漏斗,把调好的中药等口服药灌进去。 第二是给牲口打针,最常见的是静脉注射、输液。牲口的颈下静脉在脖子两侧,有拇指粗细,很好辨认、触摸。只因动物的静脉一般多靠表面,而动脉比较靠内,大动脉往往周围有相应的肌肉群保护。在牲口颈部靠腮部大约三、四寸的部位,左手轻轻连托带掐,是静脉血管微微凸起、清晰可见,右手持针,那针比人用的粗的多,刺入表皮时要用猛力,之后顺着静脉行走方向顺针进入,待针后面流出血来,在接针管注射,或接上吊瓶输液………有的牲口“火大”,需要放血,别接注射器,直接放血就完了。当然,事先要做酒精消毒,遇到毛很长的牲口还要剪剪毛。遇到牛比较麻烦,牛皮太厚,扎起来挺费劲,静脉还容易打滑,往往好几次都找不准位置。 第三是“掏马屁股”,或者驴屁股,这有两个用途,一是牲口大便干燥,直肠梗阻,需要用手,把粪便抠出来,有时那粪便干得厉害,跟石头似的,那也得一点儿一点儿抠。另外就是给母驴、母马检查受孕情况。交配之后,母牲口如果怀孕,手通过肛门深入腹部,可以在牲口腹部左下方触摸到蚕豆般大小的硬块儿,有时候遇到高头大马,几乎整条胳膊都得伸进去。那可是个技术活儿,我一共没干过几次,稀里糊涂的摸了半天,也不知道怀没怀孕,兽医院老院长还鼓励我说别着急,经常摸就会了………受到鼓励当然高兴,不过我心说:“经常摸?难道让我摸一辈子马屁股?扯淡。” 再有就是给猪打针了。很少有给猪看病的,那东西本来就是养来吃肉的,看得什么病呢?猪,主要是“防疫”,几乎每只猪,成长过程都要注射两到三次“疫苗”防止猪得传染病,因为猪瘟虽不常见,一旦传开,漫延极快、无法控制。因此,农村但是个养猪人家,对注射猪疫苗都极为重视。还有一个原因,给猪注射疫苗是免费的、不花钱。由县兽医院统一安排人手,分村分公社的到每家门口注射。 实习期间,我正好赶上一次给猪注射疫苗的工作。这个简单多了,是个人就会干,不过您得胆儿大点儿。注射器是玻璃的,外面罩一层金属外壳,针头也挺粗,注射时,一只猪的剂量事先吸好,现场开支,跟给人注射差不多,不过再往后就不一样了,您得趁猪不注意,或让养猪人把猪哄住,然后突然间手起针落,直刺入猪屁股,尽手指全力迅速把药注射入猪体内,越快越好,要是慢了,猪因疼痛而发疯,针头再弄折,虽没什么关系,麻烦就大了……… 一般老乡对“防疫员”都很热情,防疫员吃的是“派饭”,由生产队安排,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就跟农村的“工作组”差不多。不过农村“四清工作组”的工作,比这可麻烦、复杂的多了,那叫“阶级斗争”。以后专门讲一节“四清阶级斗争”的闹剧,那才叫好有意思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