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写了一篇“为什么多数美国人害怕社会主义？”的小文，被万维顶到主页后引起了不少评论。其中有不少是来自行家的批评，主要是说文中所说的“社会主义”和现在欧洲和其他一些发达国家实行的“社会主义”不是一回事； 在这样缺乏定义的前提下讨论这个问题，有误导嫌疑。当时因为这篇文字完全是一时兴起的有感而发，写到最后为了提供一些具体的“案例”，有些“画蛇添足”地加了一段以加州福利制度做例子的讨论，结果这段议论成为反面意见集中批评的对象。那场讨论因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不了了之。本来是希望经过这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互不相让的讨论，一些对这个问题(什么是社会主义？现在的欧洲一些国家实行的社会主义和中国过去的社会主义有什么不同？美国人心目中的社会主义是否是有偏差误导的概念？等等)有较多研究和深刻理解的博友能把自己的看法想法系统地写出来，但等了好几个星期，除了网友 Viewer 转载的系列“樊弓戏侃马克思”以外，这个话题几乎没有人碰触 (而且有意思的是，这个系列看的人并不多，评论的人更是几乎没有)。尽管万维近来有关奥巴马新政，金融改革，医疗改革的文章很多，但我总觉得这些问题不搞清楚，讨论起具体的东西来总是有些底气不足。

对我来说，写博的目的除了记录生活，以文会友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是借机整理自己的思路，寻找一些感兴趣的问题的答案(因为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并公开和别人讨论，本身就是梳理思路最好的方法)。写博两年，感觉自己对很多事情和现象的了解和理解更深入了，兴趣也更广泛了(比如以前我对政治这些话题根本不怎么在意的)。所以写东西对我是一个让自己的知识不断丰富，思想不断成熟的过程。那么，为什么不把这个问题当成一个案例来“搞清楚”呢？ 正好前一阵看了一些有关这个题目的文章，于是干脆把一些不太成形的想法写出来，算是一个读书报告吧。

“社会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 起源与分野

看了一些有关欧洲“社会民主主义”起源和发展的文献，觉得首先一个需要澄清的概念，就是“社会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的区别。南京大学刘威和马约生等编著的“欧洲社会民主主义的起源与演讲”一书中这样写道： “我们现在提到的社会民主主义概念，总是与欧洲的社会民主党联系在一起。它与我们一贯理解的马克思主义或社会主义不一样。但是，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社会主义与社会民主主义并没有实质性的差别。两者可以作为同义词来使用(1)”

欧美学术界一般把现代意义上的“社会民主主义”的最早出现与1848年欧洲革命联系在一起。当时，马克思和恩格斯就曾自称为社会民主党人或者社会革命党人。马克思承认无产阶级可以从建立资产阶级民主中得到好处，因为这种民主为无产者成为一种阶级提供了政治和法律手段。恩各斯更是明确之处，社会民主主义首先就是革命的社会主义。在第一国际和第二国际时期，很多社会主义政党都称为社会民主党或者社会民主工党。

对于社会主义运动中的改良派来说，社会民主主义就是改良社会主义，他们的主张是通过和平，合法的议会民主道路，视线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转变。但在20 世纪后期的社会主义思想家安东尼-吉登斯看来，社会民主主义这个词是一个宽泛和含糊不清的词语，它的所指主要是在二战后很多国家社会民主党遵循的观点。他认为，这种老派的社会民主主义在很多方面已经过时了。因此，他将现代西方国家中左翼政党奉行的“第三条路”理论，拿来作为社会民主 主义的最新论述。他认为，“西方社会主义的主要形态是社会民主主义，一种温和的议会制度的社会主义，其基础是得到强化的福利国家。。。 而过去，社会民主主义总是与社会主义联系在一起。。”(2)

那么，为什么说社会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最早并没有实质性的差别呢？两者的分道扬镳又是在什么样的历史条件下产生的呢？要回答这两个问题，就要回溯到法国大革命后的19世纪中叶。

资本主义在19世纪欧洲的发展导致少数人享有社会多数的财富和经济自主权。面对这种不断恶化的社会两极化，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里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 在哪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但是，也是在“共产党宣言”里面，马克思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打破身上的架锁，通过暴力革命，夺取资产阶级政权，赢得全世界，解放全人类。之后，欧洲各国纷纷成立工人协会和工会。1864年9月，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和波兰的工人代表在 伦敦召开国际工人会议，成立了“第一国际”。1871年3月18日至5月28日，法国工人和无产者举行了「巴黎公社」 起义，为推翻地主资产阶级的政权，建立无产阶级国家政权而进行的一次武装斗争；但是， 坚持了70天之后，轰轰烈的「巴黎公社」起义还是失败了。由此，在「第一国际」 内有成员对「巴黎公社」起义和暴力革命的思路和理论进行反思和总结，提出了民主社会主义的观点和理论，其中最主要的理论家是德国社会民主党的伯恩斯坦。

在 「巴黎公社」失败后到19世纪末近30几年间，欧洲工人组织纷纷成立工人政党，有德国社会民主党、英国工党和法国社会党等。 现代社会民主主义从第二国际 时期德国社会民主党领导人之一的爱德华．伯恩斯坦在1896年开始发表“修正主义”观点开端(哈，这个在中国曾经如此“臭名昭著”的词语，原来是这个来历)。伯恩斯坦认为：“可以把社会主义也称为有组织的自由主义”。从1896年开始，伯恩斯坦以「社会主义问题」为名在德国党的理 论刊物《新时代》上发表一系列文章(共6篇)，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较为系统的修正。1899年，伯恩斯坦将这些文章加以整理结集出版，书名为《社会主义的 前提与社会民主党的任务》。以伯恩斯坦提出修正主义观点为起始，围绕走暴力革命道路还是和平改良道路实现社会主义，其斗争策略是阶级斗争还是阶级调和，其手段是通过武装夺权还是靠选票来建立政权。如何对待这此问题，第二国际的社会民主党人逐渐分化为右、中、左三派。伯恩斯坦是右派，考斯基是中间派，列宁是 左派。

1917年10月，俄国布尔甚维克在列宁、托洛茨基的领导下发动十月武装革命，建立了苏维埃政权，使左派的影响迅速扩大，力量迅速壮大，吸引了大批人加入。1919年3月，列宁领导成立了共产国际即第三国际。 至此，社会民主党与共产党，民主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完成了分家，现代社会民主主义与现代共产主义完全形成。 (3)

从这些早期的定义可以看出，马克思系统中的“社会主义”，和后来苏联和中国实施的社会主义是有本质的不同的。而后来发展的社会民主主义，其实可以说是包涵在广义的社会主义思想之中的。只是到了20世纪20 年代，俄国社会主义革命成功后，欧洲这种“一体化”的社会主义运动才分裂称为 西欧国家的 社会民主主义和俄国式的布尔什维克主义这两个阵营。(3) 相信作为来自中国的知识分子，大部分的读者朋友对后者的了解肯定超过前者(因为当年中国的社会主义模式就是几乎照搬苏联的那一套)，而且后者现在也已经几乎被共产党阵营所抛弃，所以下面就主要着重讨论一下前者的模式和在欧洲的发展道路。

(待续)

(1) 托马斯 - 迈尔： 社会民主主义的转型，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2)： 安东尼-吉斯登： “第三条道路： 社会民主主义的复兴”，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3) 张光明：“布尔什维克于社会民主主义的历史分野”， 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