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两篇写的是关于奥巴马的医疗和能源改革方案,即“内忧”篇;说到外患呢,目前有伊拉克朗撤军,朝鲜核武,美俄关系,以及伊朗选举面临的困境。篇幅有限,这篇就主要集中在伊朗选举带来的“外患”吧。这不仅是因为相对于前两者,伊朗选举更有紧迫性(选举刚刚结束不久,并引发了长达两周的全国范围内的游行示威和镇压),而且伊朗的关系直接与美国的能源危机有关,所以用这个题目作为这个系列的最后一篇,应该是比较合乎逻辑的选择。 伊朗选举的背景和结果 在大多数人心目中,伊朗这个“政教和一”的国家举行民主选举,本身就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情(所谓 oxymoron)。其实伊朗选举早就已经存在了,并不是像伊拉克选举那样,是美国民主制度输出的产物。伊朗的选举是所谓“直选”制度,即总统由选民直接投票选出(与之相反的是欧洲某些国家的“间接选举”,即选民对政党直接投票,再由选出的政党推举自己的总统人选。但伊朗的民选结果必须由十二个成员组成的 Council of Guardian 通过才能生效(这点上好像有点像美国的最高法院)。当选者必须赢得超过多数选票(超过半数)。如果首次投票没有任何候选人得到超过半数的选票,那么得票最多的两位候选人将进行第二轮竞选。根据伊朗的有关法律,任何16岁以上的公民都有权参加选举。全国目前共有大约4千6百万有投票权的选民。 今年的选举共有四位候选人得到选举委员会的首肯,进入最后竞选投票阶段。他们分别:是现任总统内佳德(他2005年首次当选,这次是谋求连任),穆沙维(前任总理),瑞扎伊(前任军事领袖),和卡罗比(前任国会发言人)。伊朗的竞选和美国的类似,也包括候选人之间的电视辩论,拉选票,以及民意调查等等。在最后投票之前的民意调查中,内佳得一直被看好,47--67%的接受调查的民众表示将投票给他。穆沙维紧随其后,一些民调甚至预测他将以54-57%的得票率当选。最后的选举原定六月13日进行,结果因为超出预期的投票出勤率,不得不延期四小时直到当日晚间才结束。总投票率高达80%,最后结果是内佳德以62.7%的高票当选,穆沙维得票率33%,另外两位候选人分别只得到1.7% 和0.83%。 美国官方和民间对伊朗选举结果的反应和立场 此结果一出,伊朗国内的反对派首先提出抗议,认为政府在选举中舞弊,结果不算数,要求重新选举计票。很快,穆沙维的支持者们开始上街游行,声势日渐浩大。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媒体也异口同声,谴责内贾得的执政政府“舞弊”,并支持马拉维和游行示威的民众,说他们才是伊朗民主进程的代表,并通过各种途径施加压力,试图取得重新计票的结果。这些对投票结果的指责主要的“依据”是,选举前夕的某些民调结果显示穆沙维有望获得16-18 millions 的投票,而内佳得只能获得6-8 millions;现在选举的结果却与这些调查结果相反 --穆沙维只得到了13 million, 内佳德呢,得到了绝对优势的 23 millions, 所以肯定“有诈”。其他的“证据”还包括, 据说在一些城市内佳德得到的票数超过了这些城市的选民总数等等。姑且不论这些“指控”是否有事实依据,我觉得有意思的是西方媒体在面对这个结果的时候那种先入为主,一厢情愿的立场,好像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选举的“肮脏内幕”似的。那种“总算抓住你的小辫子了”的得意和“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让人怀疑他们是否忘记了“中立”这个最重要的新闻人士的职业道德。其实,竞选舞弊哪里都有,并不是伊朗的独创。难道这些媒体忘记了自己的国家八年前那场闹剧似的选举了吗?难道他们没有听说过“vote early, vote often" 这样的“投票策略”吗?当然,我并不是说这些“手段”是应该的,正常的,我只是对西方媒体这种双重标准,而且凡事总是把自己放在最权威评判者的位置上的傲慢不以为然。 其实美国官方和民间媒体对其他国家的“内政”向来是采取双重标准的,尤其是在有关民主进程的事务上。如果人家选出的赢家是美国人喜欢或者支持的一方,就欢欣鼓舞,宣称这是“前所未有的民主的胜利”;而如果选举的结果“意外”地选出了美国人不喜欢的候选人或者党派,那么对不起,你肯定是选举舞弊了,或者操纵了选民了。那么不管有多少人投票,得票率是多么的压倒性,总会有办法用“民意”来打压下去。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例子,恐怕要算几年前在巴勒斯坦举行的选举了。那次竞选前夕,美国是吃准了反对党派哈马斯绝对不会胜选的。因此为了标榜自己的“绝对民主”,“一视同仁”的宽广胸怀,“同意”让哈马斯作为参选政党之一(这本身就够奇怪的 -- 为什么巴勒斯坦选举还要美国“同意”它的候选党派呢?)。想不到,选举结果出来,反对党哈马斯获得了绝对胜利。这下美国政府翻脸不认人了,非说选举不算数,因为哈马斯是“恐怖组织”。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会看出这个逻辑的混蛋 --如果哈马斯真是什么“恐怖组织”,为什么在选前不取消他们的资格呢?美国的这些用双重标准干涉别国内政的行径,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经典注释了。哪里还有什么公平原则和价值观呢。 但耐人寻味的是,与媒体的热烈回应相反,奥巴马政府对此却迟迟没有正式表态。一直到两周前的一个记者招待会上,才间接地表示“谴责伊朗政府对本国公民正常民主诉求的军事镇压”,完全不像小布什政府对这种国际形式常用的“激进”反应。其实,仔细想想,奥巴马的“反应迟缓”,可能正表现了他在外交上的犬儒主义智慧。自从他上台以后,对外实行了一系列的“怀柔”政策,包括出访沙特阿拉伯时被美媒体斥责为“向沙特国王磕头”的身体语言,在埃及大学讲演时引用可兰经条文等举止,都在向世界表示一种“不再霸道”的新姿态。当然这可能也只是一种权宜之计,因为美国今天在国际社会上的地位因为经济危机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这个几十年来在国际上说一不二的当然“老大”,现在正处在一种微妙的地位,在很多方面需要其他国家的支援和合作(比如它绝对不希望中国抛弃手中的美国债卷,也不愿意看到中东产油国减少石油产量,同时还需要韩国,日本,俄国,和中国在朝鲜问题上继续合作,以及欧洲各国在刺激本国经济上的行动)。这也可以被看成是奥巴马“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一个表现。毕竟,这个本身就是美国和世界多元文化产物的新总统,比起他的前任来说,是务实得多,也有柔韧性得多了。而且,如果美国政府从一开始就强烈抗议伊朗的选举结果,一味干涉伊朗的内政,那么万一反对派到最后翻不了盘(现在看来就是这个结果),奥巴马政府最终还要不要跟内佳得政府打交道?他肯定不愿意因为选举把这个对美国至关重要的国际关系搞得僵掉了。 (这里说几句题外话。奥巴马这种“欲擒故纵”,“静观其变”的外交风格,在刚刚发生的新疆骚乱事件上也表露得很明显。在G8 峰会上当记者问及美国政府对此事态度立场如何时,他只是用“刚刚结束旅行,不了解详细情况,以后再答复”来应对了事。当然这可能与新疆问题涉及到穆斯林,伊斯兰教和美国自己的反恐战争这个敏感问题(要知道在关塔那墨就关押着好些中国新疆维族“恐怖分子”呢;从这点来看,中国完全可以理直气壮把这次的骚乱定性为“恐怖主义行为”,西方 应该也没什么话说),但也间接反映了奥巴马在国际事务上的一贯风格。再看看他上台半年来对中国的“暧昧”和低调态度,真是很耐人寻味的。小奥半年来出访的国家除了加拿大,墨西哥,德国等“战略伙伴”,就是峰会之前绕道去会见的俄国总统梅杰耶夫。几乎没有和中国的主动直接接触。和胡锦涛也仅仅是在上次G8会议上有简短的见面和会谈。虽然这符合他的“隐晦”风格,其实是不太明智的做法。奥巴马不会不知道中国今天在世界经济实体内举足轻重的地位,尤其是手中掌握的巨额美债,对美元的升降,全球通胀等敏感问题都有非同小可的影响。这次胡锦涛以回国解决新疆事端为由,临时决定缺席G8峰会,也可以解读为中国政府给奥巴马和其他世界领袖的一个微妙的信息。其实中国在这种峰会上基本上没有什么实质的利益可以得到,反而常常被人家逼着表态,“买单”,说得难听点就是要你当了“冤大头”,还要你为被纳入这个“elite club”而感激涕零,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以奥巴马的智慧,相信他不会把中国“冷淡”太久的吧。毕竟还指望中国的合作,来制衡另外两个“外患”-- 北韩和俄国 -- 呢。) 如何处理和伊朗以及其他中东国家的关系,在目前这个非常时期对美国的含义却远远超过政治上的意义,甚至直接关系到这个国家未来几十年的生存和发展。原因很简单,因为伊朗关系和能源问题直接相关。这也是为什么奥巴马在这个问题上如此小心谨慎的主要原因吧。下面就展开来讨论一下有关中东“石油独裁主义”,伊斯兰教义,和能源危机这几个方面的相关话题。 伊斯兰教义,“石油独裁主义”与全球能源危机 讨论伊朗和美国的关系,不能不提到伊朗的战略位置和石油产出国这个特殊地位。事实上,美国近年来在国际上所遇到的棘手“对手”,除了朝鲜和中国以外,基本上都和能源危机息息相关(比如伊朗,伊拉克,俄国,委内瑞拉,甚至苏丹)。“The World is Flat” 的作者 Thomas Friedman 在他的新书,Hot, Flat, and Crowded 中提出了极端的伊斯兰教义在中东地区的“泛滥”和能源危机之间的直接关系,很有意思。他认为许多产油国之所以能够坚持其守旧传统,不必担心自己国家的公民的反抗和国际社会的压力,正是因为他们的石油储备给了他们为所欲为的privilege。 换句话说,正因为这些国家地下有使不尽的“黑金”,他们的政府才得以在国内为所欲为,根本不像其他国家那样顾及民众的意愿。而因为地下有取之不尽(至少在短期内)的财富,这些国家也似乎不需要花费精力建设其他方面的产业和创新能力(这也是为什么诺大的中东地区,如此丰富的人力和财力资源,却没有一所真正中东国家自己的世界级的研究型大学的原因吧(这就是所谓的curse of the blessing). 所有这些,都是所谓“石油独裁国家”的的构成部分。托马斯在书中还提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 他发现近年来,这些主要产油国的民主进程和国际市场上的原油价格似乎正好成反向关系(见下图)。这样近乎完美的反比关系,应该不是巧合吧。 说到这里,我想提一下在西方极为敏感的伊斯兰国家妇女地位这个问题。很多西方人之所以对伊斯兰国家十分反感,跟妇女在这些地区的地位有关系。在很多西方人看来,尽管伊斯兰教义明确规定了男女关系的主属地位(其实圣经中也有类似的“训导”,只不过因为许多中东国家是政教合一,他们对可兰经教导的跟从要比基督徒对圣经训导的服从要严格得多),但妇女在这些国家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比如没有男性家人陪伴不能上街;穿衣打扮必须遵守严格的教规;不能从事医护和教育以外的很多职业;不能再嫁;如果被发现有通奸行为,可以被处以“honor killing”的极刑等等。作为一个女性,我对这些也很不以为然,但我觉得,我们在一味谴责“伊斯兰教义”对妇女的“压迫和歧视”的时候,恐怕应该先看一看更广泛的背景。因为深入稍微深入的探究之后就会发现,其实伊斯兰的分支教派是很繁多的,其中有不少国家和地区历史上信奉的分支教派,实际上是很开放很开明的,妇女在这些国家的地位传统上其实也满正常的,比如埃及和黎巴嫩就是如此。那么,为什么近年来中东国家妇女的权益普遍受到更多的压迫呢?这就又要回到“石油独裁主义”这个话题上来了。 正如托马斯在他的书中论述的那样,全球各国对中东石油的依赖,给予了一些产油国前所未有的权力。巧合的是,其中石油储备最多最好,而且因为拥有两处穆斯林”圣地“(Mcca and Medina)而在中东产油国中占据事实上的领袖地位的沙特阿拉伯,正好信奉的是极端的伊斯兰教派。这就是为什么油价越高,这些地区的妇女地位越低下的一个主要原因,因为随着沙特阿拉伯的地位日益增高,它所代表的极端伊斯兰教义也在中东地区得到“发扬光大”。而那些根本不产油,或者油储已经快枯竭的国家,妇女的地位反而是中东地区最高的。比如黎巴嫩,比如Bahran。后者是中东国家中第一个开始发掘原油的(最早在1932年);很自然的,它也第一个遇到原油即将枯竭这个问题。有意思的是,在1997年这个问题浮出水面后,这个中东小国开始了一系列全国范围内的关于反腐败和引进民主机制的讨论。这之后,该国进行了一系列的经济多元化改革和政治体系的改革。如今,它可以说是中东地区最开放和开明的国家。这又是一个看似巧合的现象,其实是很有深层原因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近年来世界各国对石油越来越强的依赖而造成的能源短缺,实际上给予了这些伊斯兰极端教派统治的“石油独裁国家”极大的特权。 这一点,甚至连布什政府的国务卿赖斯都不讳言。在2006年对参议院的听政会上她这样说:“I can tell you that nothing has really taken me aback more as secretary of state than the way that the politics of energy is -- I will use the word warping - diplomacy around the world. It has given extraordinary power to some states that are using that power in not very good ways for the international system, states that would otherwise have little power. It is sending some states that are growing very rapidly in an all-out search for energy - states like China, India - that is really sending them into parts of the world where theyve not been seen before". 基于以上观点,可以不夸张地说,中东问题之所以复杂,是因为它不仅有宗教的冲突(比如伊斯兰教和犹太教派的历史矛盾和冲突),而且夹杂着全球能源危机带来的问题。因此,要彻底解决中东问题,发展新能源,改变世界各国对石油的依赖,是最根本最直接的对策。从这个角度来看,新能源的开发不仅是economic imperative, 更是 political imperative (hence the slogan: Green is the new Red, White, and Blue)。 这个观点当然是比较激进的,但也不无道理。想想看,世界上有那么多种族冲突,民族问题,为什么美国独独对中东地区的地区冲突和苏丹的民族冲突这么感兴趣?如果这几个地方没有石油和其他资源,务实的美国人才不会去过问呢,除非那里的冲突直接影响到了美国自己的利益,比如索马里,比如以前的北约在南斯拉夫的搀和。可以说,国际事务纷争,最主要和直接的起因往往是利益争夺或者分配,而那些冠冕堂皇的所谓“输出民主”,“拯救人道主义”,往往不过是漂亮的幌子罢了。美国如何在全球能源短缺的危机环境下,处理好和伊朗以及其他中东国家的关系,是至关重要的一着棋,也是奥巴马外交智慧最受考验的一个地方。 结语 从这三篇分析可以看出,美国的内政外交目前都处于一个非常时期, 奥巴马也因此面临前所未有的内忧外患。不可否认,很多现在的问题都是长期积累的结果,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因此要在短短的一个任期实现真正彻底的改变,是很不现实的。但有危即有机,就像智慧的中国人在造词的时候就已经暗示的那样,因此如果奥巴马准确把握住目前这个非常时期人们期望改变的凝聚力和momentum, 还是能够推动一些有用的政策的。从他现在的一些举动来看,他似乎有些急于求成。在推出天价经济刺激计划,投入巨资改造银行和汽车工业的举措之后,马上上马规模巨大的医疗改革,同时推行各种能源改革计划,现在又开始进行移民政策改革。真是不折不扣的“四面出击”,甚至有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感觉。用毛主席的话说,这可是“兵家大忌”呀。当然,国家这么大,要做的事这么多,这种急切的心情民众是可以理解的,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也许一步一个脚印,循序渐进会取得更好的效果。不过吗, 总统任期只有三年多了,谁也不知道2012年选举会是什么结果。即便他能连任,也不能保证民主党能继续在议会占有多数席位。因此,奥巴马希望利用目前的“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尽快做出可见到的成绩,也是有他的苦衷了。今天又暗示可能要出台第二个“stimulus plan",这个摊子看来是越铺越大了。 不过,奥巴马尽管面临如此挑战,仍然保持了他特有的幽默和大度,这点让人非常赞赏。两周前他在参加电视和电台记者新闻招待会的时候,出人意外地模仿他的好朋友兼个人偶像,脱口秀主持人奥普拉在她的节目中常用的伎俩,“宣布”每个记者的座位底下都有一个他/她即将“获得”的问题银行或者汽车厂商,还特别说明“福克斯新闻”电视台得到的是AIG!全场会心的大笑。这除了对此笑话暗示的内容以外,也是对总统先生独特的幽默风趣的赞许吧。不管怎样,一个能够自嘲的人是有心胸的。无论他的政绩最后如何,作为一个政治任务和成熟的男人,他的魅力是不可否认的。 想起总统宣誓就职的时候奥巴马手抚圣经,神态凝重地跟着大法官说:“愿上帝保佑我”。想来这不仅仅是一个意愿吧。今天的美国,真的是需要上帝的保佑才能走出重重困境呢。愿上帝保佑奥巴马,上帝保佑美利坚吧。 相关文章: 奥巴马的内忧外患(一) -- 医改篇 奥巴马的内忧外患 (二) -- 能源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