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末照例和父母打电话。报告了我们的近况后，老妈一般都会把两边家里的亲戚们的情况说一通。不过，这回她报告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一个噩耗：我的小姑爹癌症复发，已经被医生下了死亡通知书，最多能活个十天半月了。他们打完电话后就要去看望他。 放下电话，我心里很不舒服，眼前浮现出前年回国时见到的小姑爹的形容枯槁的样子。想到他这一辈子，真是挺可怜的。从一定程度上讲，他的遭遇也是他们那一代人的缩影吧。 小姑爹是老三届高中生，毕业后就去云南插队。几年后顶替他的父亲得以回城，在一个小厂做了一名技术工人。小姑妈比他小几岁，下乡是在成都附近的一个地方，后来回城后在奶奶以前工作的一家饮食店做营业员。小姑爹的妈妈和我的大姑爹的父母家住在一个院子里，见过姑妈几次。老太太自作主张，找到我的大故爹和大姑妈要为儿子做媒。爷爷奶奶开头不同意这门亲事 (爷爷以前是个国民党军官，虽然落魄了，但还是满希望儿女亲事能够找个“门当户对”的，对小姑爹的平民家境不是很看得上)，但回过头来一想，自己已经是个反革命分子，刚刚从新疆劳改回来，女儿也不是什么很好的条件，所以能够嫁给一个工人阶级也就不错了。就这样，两人简单地成了家。 婚后头几年也还相安无事。两人虽然都收入不高，但那年月大家都半斤八两，所以也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几年后生了一个女儿。但很快，改革开放开始了，两人平淡的日子开始出现波澜。先是小姑妈的饮食店裁员，小姑妈首当其冲下了岗，后来小姑爹的工厂也经营不善，一直处在半死不活的状态。好在小姑妈人挺能干，又继承了奶奶家传的手艺，下岗后不久就干起了卖生饺子的小生意。她每天早上在家包很多抄手饺子，然后在中午时分推车到附近的宿舍楼去卖。几岁的女儿也跟着她，用稚嫩的嗓音叫喊：“手工饺子喽， X毛钱一斤！”。。。 卖饺子毕竟是小本生意，饿不了肚子，但也赚不到什么钱。正好那段时间，社会上冒出来很多新鲜的挣钱的门路，什么养狗啊，炒股票啊，传销啦。。。小姑妈为了赚钱，这些几乎都干过。她人能干，也挺能吃苦，所以还是挣了一些钱。但不管怎么说，没有稳定的工作和其他方面的保障，他们一家的生活一直是在一种风雨飘摇的境遇当中。好在我爸和其他几个兄姊的家境还不错，所以时常帮助这个最小的妹妹和妹夫。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就在这时，小姑爹被诊断出患了鼻咽癌。这种病一般来势很猛，患者存活率很低。好在我妈认识不少华西医大的专家教授，给他介绍了最好的医生主刀做手术。也是他自己身体条件好，硬是挺过来了。虽然后来又复发过几次，人在几年中整个走了形，但至少这条命还在。他的单位开头倒还负担他的医疗费用，但拖了十几年以后，也负担不起了，就给了一笔钱让他“劝退”了。这下，两个人都没有了正式工作，依靠姑妈那些零敲碎打的小生意已经很难撑下去了。于是姑爹撑着有病的身体，买了一台载人的偏斗三轮车，做起了载人的生意。可惜，干了不久，就遇上城管开始控制这种“有碍城市观瞻”的交通工具，他也只好偷偷摸摸地做点生意。。。 小姑爹虽然命运多乖，但一直满有上进心的。他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很有求知的欲望。回城后一直坚持自学英语，还经常写些小文章，投到晚报发表。我的当电视编剧的大故爹就开玩笑说他是“草根作家”。前几年四川一家出版社为了几年知青上山下乡多少年，出了一本回忆云南下乡生活的书，他还是写作者之一呢。他对女儿的教育也满上心的，大概是自己吃了没有知识，没有一技之长的亏吧。还好，他们的女儿还算争气，考上了本地一所大学。毕业后考进市电视台做了一名记者，还交了一位摄影记者同事男朋友。两个人工作了没几年，也一起买了车和房子，很让姑爹和姑妈骄傲。 不过，姑爹和姑妈之间的关系，几十年来一直不是很好。这当然和生活的压力直接有关，但另外一部分原因也是两人的性格不太合适。加上姑爹病后脾气古怪，时间长了姑妈也有很多怨气，毕竟家里的很多压力都在她身上，而姑爹有时还在外面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估计也是在家里压抑很了的结果)，所以我爸和其他的兄姊们，虽然 很同情他的遭遇，但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妹夫，大家和他的来往也就是仅限于逢年过节的聚会活动而已。最近几年听说姑妈一直要离婚 (我倒是不太理解，要说两个人合不来，那都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要现在离婚呢？)，但因为他们的女儿坚决不同意，两个人就还是过着一个屋檐下形同陌生人一样的生活。 这次姑爹病危，正好赶上他们的女儿怀孕就要生孩子，所以姑妈两头照应，很是有点焦头烂额。姑爹也知道他来日无多了，希望能够住进医院渡过最后的日子。我妈他们那天就是要去帮他们的女婿办理这个事情的。事到如今，他们能够做的也就是让他离开这个世界时少一点痛苦吧。。。 姑爹这一生真是像那首顺口溜总结的老三届学生的一辈子：该长身体的时候自然灾害；该念书的时候上山下乡；该生孩子的时候计划生育；该搞事业的时候下岗。。。 虽然他们这一辈人中也有很多成功者，但生不逢时的他们，更多的可能还是像我的小姑爹这样，一辈子际遇坎坷吧？真希望中国的将来，不会再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耽误了整整一代人的政治斗争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