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时候父母在不同的地方工作，所以我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在成都长大。印象中爷爷好像总是在家里待着，倒是奶奶每天去一家饮食店工作。爷爷是干什么的，我那时懵懵懂懂也不知道，只记得他总是拿着“参考消息”报纸一看大半天。爷爷的脾气好像也不大好，有时候和奶奶吵架，还把奶奶按在床上揍，我有时碰见了会觉得很害怕。但爷爷对我可是好的不能再好，所以我还是很喜欢他。当然我更喜欢的还是奶奶，因为她非常慈爱，还作得一手好菜，就是最最普通的酱油炒饭，也可以做得那么香喷喷的，让人闻着就想流口水。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妈妈调到了成都，所以我离开了爷爷奶奶到爸爸妈妈那里去了。没有多久，爷爷就患肺癌去世了 (我现在还记得那天被妈妈从教室里叫出去的情景)。奶奶在爷爷去世后也患了癌症，被姑妈带到上海去治疗了好几次。不过她倒是活到了七十岁。在我出国后不久，奶奶不堪病痛的折磨去世了。 小时候只知道爷爷是湖南人，不知在哪和老家在江西的奶奶遇到成了家，对他们以前的身世根本不知道。直到我都快上大学了，爸爸才告诉我他们的身世。原来，爷爷是行伍出身，在国民党部队一直做到大校，解放前夕是重庆军械总库的总管。爸爸他们跟着爷爷在很多地方驻扎过，最远到过台湾高雄。爸爸保存的唯一一张他们全家解放前的照片，就是在台湾的时候拍的。照片上爷爷身著戎装，和奶奶，爸爸和叔叔及两个姑妈，看上去非常神气，和我印象中那个瘦瘦的整天咳嗽的爷爷可是一点也不象。共产党解放重庆前夕，爷爷的上司命令他炸毁军械总库，不让武器落入共产党手中，但他没有执行这个命令，也没有选择投降共产党，而是带着一家老小逃到了成都，过上了隐居的生活。那时他们还是有点积蓄的，用我爸的话说，那时候家里金条都有好多根呢。奶奶开了一家北方饺子馆，开始的几年家里的日子还过得不错。但后来饺子馆被公私合营了，奶奶便成了店里的一般员工。反右的时候，不知怎么店里的小二把爷爷平时私下里说的一些牢骚话揭发出来，爷爷被打成了反革命，发送新疆劳改。那几年，奶奶带着五个孩子，日子自然是非常艰难。后来好不容易爷爷从新疆回来了，可是他的身体也垮了，而且在那种政治环境下，谁会雇用一个劳改过的反革命分子呢？爷爷就一直在家里待着，帮着照看我和叔叔的孩子们。 这些事在当时的我听来，就像天书一样。谁能想到经常拎着一篮捡来的牙膏皮去店里卖几个零花钱的奶奶，以前竟然是国民党官太太？谁能想到瘦骨嶙峋的爷爷，竟然有着戎马生涯的过去？不过，仔细想来，倒 也能记起一些“蛛丝马迹”，比如奶奶一直就很喜欢越剧和夏梦的电影，说起“红楼梦”等经典剧目来津津有味头头是道，这可能是以前的生活留下来的唯一爱好吧。而且，虽然生活佶倨，她总还是把衣服头脸收拾得干干净净。而爷爷虽然身体很差，腰板却总是挺得直直的。有一次我表姐的爷爷来访(他是黄埔军校最后一期的毕业生)，我还记得爷爷和他两个人揭下帽子，互相比划头上长期戴军帽留下的印子。。。 爷爷奶奶的一生，和他们那一辈的很多人一样，充满坎坷和艰辛，最后也没有享受什么，就离开了人世，想来真是让人心酸。尤其是爷爷，我想他的后半辈子，内心肯定是很痛苦的。他会不会后悔当时没有执行上司的命令炸毁军械库，然后跟着国民党逃到台湾呢？或者，他会后悔当时没有投降共产党，而不是悄悄地逃到成都隐居起来？如果他做任何一个选择，也许他的人生道路会不一样。不过，世事难料，说不定投降了共产党，文革的时候更遭殃呢！ 当然，老人可以聊以自慰的是，几个孩子都长大成人，各自成家立业。现在孙子辈也都长大了，还有一个孙女在美国，一个孙女在德国，都有着很好的职业，日子过得很不错。老人在天之灵如果有知的话，也应该感到欣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