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参加了在北郊一所高中进行的地区辩论比赛。因为这场比赛是在一些学校的期末考试期间进行,被戏称为“ The Inconvenient Tournament”。 儿子上周六因为圣诞音乐会的时间冲突,不能参加位于印第安那州的那次比赛,所以决定参加这一个。我呢,正好学期结束,小儿子的中文学校也放假,所以得以随队而行,并第一次尽裁判的义务。 早上六点半,冒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和儿子开车到学校停车场。黑呼呼的车场上,却已经停了四五辆大校车。辩论队的成员们三三两两地陆续来到,六点四十,参加比赛的 25个队员全部到达,校车在孩子们的大呼小叫中驶向北郊的比赛地点。我因为昨天晚上很晚才睡,早上这么早起来,未免脑袋昏昏,和教练打过招呼后,就头倚在窗上闭眼养神。可是车上二十多个挺爱搅却象吃了兴奋剂,大声地说笑,中间夹杂着辩论伙伴之间对辩论题目的最后讨论。我也无法养神了,就干脆和坐在前排的助理教练聊起了天。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论着学校,家庭(他们的大儿子,一位前辩论队员,即将参加海军做一位核电工程师的年青人,也是今天的义务裁判之一),和今天的辩论题目,都没注意到校车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因为我是第一次做裁判,教练安排我头两轮先“见习”,后两轮再“上阵”实战。高中的辩论有两种,一个是所谓的“公共论坛” (PF) 辩论,双方各有两个队员,形式比较严格;另外一种叫做“林肯道格拉斯”(LD) 辩论,是单人辩论。LD 的辩论题目一般更偏重哲学思辩,相对来说需要比较有经验的裁判,所以像我这种初级水平的裁判,就只担任PF 的任务。但因为我儿子参加的是LD 辩论(初级水平),教练很体谅地安排我第一轮先参观varsity level 的LD 辩论。用她的话说,是要让我看看我儿子今后会达到什么样的水平。我当然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每个月的辩论题目是由全国辩论协会 (NFL) 决定,今天LD 的题目是“强制性免疫是否有利于公共福利”。相对于两个月前儿子第一次参加辩论的那次比赛的题目(“高中毕业生是否应该通过标准毕业考试”)来,这个题目难度更大,因为它和高中生的日常生活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儿子准备辩论材料的时候,我也帮他看了一些相关资料,觉得他的立论和证据都还不错,但因为自己对这个题目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也没有太关注。教练安排我看的这场比赛,是在他的学校最好的一位LD 选手和北郊一所著名高中的女生之间进行的。我们三人在教室外面等了半天,才看到一个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女子走过来 -- 原来我们的裁判临时出了问题,换了这位本校的助理教练来做这场比赛的裁判。由于这个小差错,我们进入教室的时候,已经离规定的开始时间晚了几分钟。可不等两位选手开始,外面却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一位选手还在开玩笑,说“这是谁的秒表,这么吵!”呢,只见外面进来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有火警,全体必须撤出室外,以等消防人员前来检查可能的事故。没办法,收拾东西,随着人流到外面等着吧。 室外还飘着不大的雪花,一两百选手和教练,裁判们三三两两围在外面,等待警报解除。过了几分钟,就看见一辆救火车开来,这动作可真够快的!两位消防人员进入大楼,过了大约十分钟,里面来人通知我们可以进去了。大家开玩笑说,这“ inconvenient tournament”, 还真的名不虚传!但愿只有这一个glitch, 其他都能顺利进行! 回到教室,双方各就各位,裁判宣布第一轮比赛开始。只见第一个发言的女生连珠炮似的开始了自己的 opening statement, 语速之快,令人咋舌,而引用的事实和数据也让人眼花缭乱(用儿子的话说,这种策略是利用sophisticated language and style 给对方一个心理上的压力,是很有效的方法)。赶快集中精神,仔细倾听,但还是只听明白了百分之八十 -- 我说过LD 的辩论标题很偏哲学性,而且这个题目又偏偏是我不感兴趣,也缺乏了解的题目。一边听两个对手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一边庆幸自己还好不是LD 的裁判,否则面对这么厉害的选手,真要栽了!当然,一边听两位“资深选手”的辩论,一边也不忘把她们和儿子做一个比较 -- 到底是资深vs 菜鸟,儿子的cases 和她们的比起来,显得要初浅得多,更不用说辩论的风格上的差别了。 听完第一场比赛,走出教室的时候和裁判打招呼,才知道她以前是这所学校辩论队的成员,后来读了法学院,现在是业余时间做助理教练。从儿子的教练那里,我早已知道做辩论队的教练是一件多么辛苦繁忙的工作,更不要说对一个刚刚进入法律业界的年青律师了。看着她那张完全可以“冒充”高中生的年轻的脸庞,我心里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走出教室,正好碰到迎面过来的助理教练。他问我,感觉怎么样?我答:“ I was blown away! This is far better than I expected!" 听了这个回答,教练脸上绽出开心的微笑,说:“Arent they amazing? These kids are unbelievable!”。过了一会儿,看到儿子也从一个教室里出来了,一边走还一边和他的对手继续交谈。看到我和教练,他停下脚步,说第一场可能输掉了,因为他在记录对方观点的时候,把其中两个contentions 搞混了,所以回击的时候有些目标不清(他给教练看了他的“现场流程图”,我才知道这些都有严格的格式,怪不得我注意到那两个女生手边的笔记本上像图画一样一会儿是一个格子一会儿是一个框框呢)。教练和我都安慰了他几句,看着他走到下一场的教室,才来到一场PF的比赛现场。 PF 的题目果然比LD 要“贴近生活”,今天的主题是“Merit pay based on student achievements should be a significant component of K-12 teachers compensation". 这个题目当然我比较了解,尽管我不是中小学教师,但因为孩子在学校读书,对教育改革,教师报酬等方面的事情一直很关心,所以兴趣大增。这场比赛的反方是儿子学校的一对选手,教练告诉我他们曾经得过州比赛的第二名。比赛开始,双方将自己的学校番号,选手的名字写在黑板上让裁判记下(比赛场次安排上选手的学校只有番号,没有学校的名字,这是为了避免出现裁判的偏袒-- 虽然安排裁判的时候绝对不会把和双方学校有直接关联的裁判安排在那里),然后再由一方代表扔硬币决定双方的立场(也就是说,双方都要准备正反两方的辩论,因为谁也不知道每一场你会在哪一方。有可能四场比赛全都是正方,也可能两正两反,或者其他组合),没有得到选边的那一方则得以首先发言。扔币的结果,儿子学校的一对选手是反方,先发言。只见其中的女生站到场中央,等待裁判和己方的伙伴将计时器打到四分钟档,老练地验证各方都准备好了之后,就激情洋溢地开始了自己的开场白。我一边听,一边记录主要观点,还要注意观察那位裁判的动作(比如在时间到达最后十秒的时候如何给手势,怎样分配双方各两分钟的“prep time", 在Grand Crossfire之前如何提醒双方“交火”的时候要注意分寸,不能用词过于激烈或者用其他不恰当的策略等等),三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我的感觉,双方都很不错,至少是个平手,儿子学校的选手显然更投入,更有激情,但也因此在有些地方显得过于情绪化,甚至常常打断对方的讲话(这在PF 辩论中是允许的,在LD 则不可以), 但他们的立论,引用证据支持,和对对方论点论据的反驳都很有条有理,两个人的配合也很默契;对方的两个男生显得要放松许多,不慌不忙之中颇有大将风度,但在反驳的时候不是很有力。 双方选手礼貌地相互握手,并和裁判握手感谢之后,大家就退出了教室,走向比赛中心看下一场的分配。乘这个机会,我问了一下教练对这场比赛的感觉,并提出了几个关于主题的疑问。他笑着说,“你要是问我谁赢了这场,我当然会说我们的选手啦!不过我是有偏好的,不好发表意见,呵呵。”。玩笑归玩笑,他还是详细地分析了双方的长短之处,并对随后出来的两位选手进行了鼓励。那两个孩子对这样的“临场表扬”肯定是很熟悉的了,但脸上还是很自豪很欣慰的样子。教练转过头来问我还有什么疑问,我说能否给我一个计时器,昨晚匆匆忙忙没来得及去买。他从自己的包里找出来一个给了我,就领着我去前台看我被分配到的教室,祝我好运,离开了。 我要裁判的第一场比赛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正在找呢,撞上两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也在寻找教室。问他们是否是找同一间教室,两个男孩子高兴的说:“对呀,那你是我们的裁判了哈。我们跟着你就是了!” 我一个劲提醒自己要镇定,别让他们看出自己是第一次做裁判,当然心里还是在笑话自己 -- 咱也是久经沙场的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自己的学生有律师,有政府工作人员,公司管理人员,还有过警官呢, 居然会在十几岁的毛头 小子面前紧张,太掉价了,呵呵 -- 这样想着,昂首挺胸走进了教室。那边的两位女生已经等在门口了。例行公事之后,双方开始。两个男生是正方,首先发言。他们的论点和前一场的正方差不多,无外乎是说,merit pay based on student achievements (也就是教师的薪酬和学生学习成绩直接挂钩,至少部分挂钩)有助于提高教师的工作动力,鼓励更多的年青人选择教师这个职业,解决未来几年教师短缺的问题, 等等。他们引用的一个主要统计资料,是一个斯坦福大学关于学生学术表现和教师报酬的调查报告。反方的一辩个子高大,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风范,站在那里,很有“威慑力量”。她一上来首先给出与题目中几个关键词有关的定义(这是非常重要的,正方没有做这点,让他们的表现打了折扣),然后指出正方主要观点中的漏洞(比如merit pay 的数量非常有限 -- 因为联邦政府给予的有关拨款,扣除各种与标准考试有关的费用之后,平摊到每位老师身上只有几块钱 -- 根本可以忽略不计,谈不上对教师起到足够的额外incentives); 然后开始自己的主要观点--比如研究表明,教师的水平和学生的考试成绩没有直接正相关,因为学生的学业表现会受到很多来自社会,家庭和其他因素的干扰。如果只用学生的考试成绩来作为老师表现的标准,并和报酬直接挂钩,会对老师的motivation 起到反作用;她们还引用了管理学上著名的 expectancy theory of motivation 原理,和一些相关的数据 -- 比如试用这个激励机制的一些学校,发生了教师帮助学生作弊这样的现象,因此是适得其反。最后她们还提出这个激励机制不利于贫困学区提高教学质量,等等。第一感觉,反方的案例更有说服力,但这还只是第一回合,下面还有一辩交锋, 二辩论证,二辩交锋,双方四人交锋,和最后的总结。中间我这个菜鸟裁判还出了一个错 -- 把计时器设成三分钟,而不是应该的四分钟, 当然在蜂鸣的时候让正在发言的正方二辩吃了一惊 -- 不过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将,所以很快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下去了。 这中间还有一个有趣的小插曲 -- 正方一位队员辩论中间提出一个问题:“如果 merit pay based on student achievements 真的像你们所说的那样不好,无效,为什么奥巴马总统会支持提倡这个做法呢?”这个问题一提出来,我就暗暗为他们捏了一把汗,因为这是一个明显的容易被对方攻击的问题。果然,对方紧抓不放,反驳道:“难道就因为总统支持某一个决策,就能说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吗?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还在这里辩论个什么呢?还有,如果 merit pay真的这么有效的话,你如何解释奥总的教育部长在芝加哥任职CPS 总裁的时候,自己都反对在芝加哥推行这个做法呢?”听了这个回复,对方无言以对。有趣的是,发奖仪式上我才知道反方的这两个学生是来自芝加哥大学附属高中(其中那位一辩得了个人第三名),说起来还和奥总有点渊源呢。这些孩子的机智和知识,的确不可小看。 比赛结束,我赶快将笔记本上的一些主要评语转移到现场记录表上,并给四位选手打分,选出胜出的一方和主要理由,然后拿到主席台交了过去。正好又碰到助理教练,他问我怎么样,我说“ I survived!”, 呵呵。 最后一场是 Power Round, 要将前三场的成绩汇总,然后将选手根据得分高低配对,以便双方水平相当,因此第三和第四场之间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大家正好吃点东西,休整休整。我当然也会趁这个机会找到儿子,问问他怎么样了。他说应该是胜了至少一场(选手要到全部比赛结束才知道自己的结果),我问他累吗(因为我看了两场,裁判了一场, 都已经感觉脑子不能转了,别说他们马不停蹄的接连三场需要集中脑力的比赛了)。 他笑了一下说,这是小意思,因为经常参加国际象棋比赛,对这样需要耐力和精力高度集中的事情已经习惯了!我看看儿子,想到他小时候因为注意力分散的问题让我们操心的事,感到很欣慰。真不容易! 第四场比赛结束,大家又等了二十多分钟,结果出来,发奖仪式开始。儿子的学校囊括了几乎 2/3 的PF 奖项,但LD 这次却没有什么建树,连我去观看的那个选手都空手而归。但大家还是很开心 -- 因为他们又一次得了集体第一名! 回来的路上,照例去餐馆吃饭,教练也在这时将大家的得分表和裁判评语分发给各人。儿子和第一次比赛的结果一样,两胜两负,但每场的得分却比上次高了不少(25-28/30), 算是进步不错了。教练又总结了一下这次比赛的一些应该主意的地方,并通知大家寒假期间要集会一次,准备下一个月的比赛(PF 题目:奥巴马是否应该在阿富汗增兵 -- I cant wait to watch that one! -- LD 的题目没那么有趣,但也是关于外交政策的 -- 经济制裁不应该被作为外交政策手段),因为下一次的比赛,会在刚开学的哪个周末。 回来的校车上,虽然累得不行,但听着孩子们一如既往的热闹,我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谁能说,这些今天脸上还一脸稚气的孩子们中间,不会出现大学者,大法官,大律师,大政治家呢?世界的未来,在他们身上。 相关文章: 参加儿子辩论队集训有感 高中生的“烦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