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大战迷思 修昔底德陷阱无解吗？

文：格致夫

全球两个最大经济体正在在针锋相对。在各自对500亿美元对方商品征收高关税后，川普拟继续升级贸易战——再对中方2000亿美元商品加征25%关税。中方的回答则是：“任何施压对中国都是无理无效的”，中方将做出必要的反制——已于8月初公布了拟对600亿美元美方商品加征关税。而美国公布的7月份外贸情况显示，与中国贸易逆差明显扩大，创下新高。

中美贸易大战的迷思

随着贸易战愈演愈烈，如何看待中美关系的未来走向，变得愈来愈具有挑战性。

全世界的主流认知都相信，实力接近的两国展开贸易大战，只能是双输的结局！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理应尽最大努力规避之。

此前，中美两国和国际社会舆论都曾纷纷预测，北京与华盛顿最终会达成妥协，从而避免走向不明智的贸易战。而眼下的事实是，事情并未按照人们预想的理性逻辑发展，中美正在一条看上去不明智、不理性的“歧路”上狂奔。

是国际社会的主流认知有问题？还是中美关系的现实逻辑正在发生重大变异？亦或是中美两国领导人习近平或川普失去了理性？

假如中美之间只是贸易不平衡导致的纷争，按常理常规，并不缺乏合理解决的可行途径，完全可以避免贸易战这种两败俱伤的“短视”局面。

带着这样的思考来看待今天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这场贸易大战，就不能简单地把眼光局限于贸易和经济领域，从而得出双方或某方不理性才导致这一局面的简单结论。一个不难想到的初步判断是，中美关系走向严峻的根本症结并非在贸易领域。

中美两国的“理性逻辑”

一直以来，无论是中美两国舆论，还是国际社会，确有一些流行观点认定：川普是一个自大自恋、特立独行、任性又情绪化的非典型政客；而习近平是一个学历不高、野心不小、妄自尊大、刚愎又傻大胆式的专权者。就理性与否这件事儿而言，以推特治国著称，动辄发表奇葩言论的美国大嘴总统，与动辄喜欢拉书单，以铁腕反腐和大撒比著称的中国独裁主席，都并非足够理性的主儿，而是在“蛮干”方面不遑多让，半斤对八两的一对奇葩兄弟。

但是，舆论归舆论，印象归印象，贸易战作为国家间一种博弈方式，基本上没有可信理由将其归结为不理性这种个体冲动性行为。

虽然川普总统习惯于不按常理出牌和演戏，作为贸易战的发起者，必然有他自认自恰的一套理性逻辑。在探究贸易战的根本原因时，这个客观现实必须正视，哪怕你完全不认同他的逻辑。

那么，什么是川普的“理性逻辑”呢？首先是美国近年来的境况差强人意，最容易的思路就是将其归结为美国政府的作为有大问题，特别是在与中国交往方面；其次是中国持续几十年的快速崛起与美国的徘徊不前形成鲜明对比，更容易留下美国对华政策失败的印象。此两方面相互作用，彼消此长，加剧了美国人对中美关系的负面判断。换句话说，川普们是基于中美两国的客观现实得出自己的结论，其合理性也就并非完全没有基础，其逻辑的理性也就不能完全否认。

说白了，千错万错，就是中国发展太快，而美国相形见绌。两国间的综合实力差距显著缩小，从而引发美国人的警觉和不爽。拥有世界老大天然思维，又习惯于目空一切的川普们，就必然要在中国崛起问题上“有所作为”。

于是，中国人靠汗水拼搏出来的巨额贸易顺差，包括所谓偷盗他国知识产权，强制转让技术，坚持高关税，将合资经营等作为贸易壁垒等，都成了美方大打贸易战的最好理由。

反观习近平，虽然专权到“定于一尊”和中共“领导一切”，在应对世界头号强权美国的最严峻挑战时，无疑也不得不审时度势，暂时忘记“有一千个理由搞好中美关系，而没有一个理由搞坏”之，而必然诉诸其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逻辑，并将其看成最高理性原则而不容谈判和质疑。这就是世界都看到的，在缩小中方贸易顺差、降低关税、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开放市场等方面愿意采取前所未有的实质行动，但在《中国制造2025》、中国产业升级规划等涉及国家长远发展战略等方面，却坚定拒绝美方干涉，且不惜在贸易大战中针锋相对，以牙还牙，拒绝退让。

从双方这些客观逻辑看，中美这场贸易大战确实具有足够理由发生，而与两国决策者是否理性没有多少关系，亦与中国对自身成就的高调宣传，如《厉害了，我的国》没有什么关系。中国的进步就摆在世界面前，只要中国不愿按照美国人的意旨改弦更张，这场贸易冲突迟早会来。

历史的经验就是理据。冷战时代作为华约集团大家长的苏联，由于其军事和空间技术的高速发展，令意识形态对垒的北约首领美国感受到了现实威胁，苏联也就成为美国颠覆、分裂的必然首选目标，并最终得以成功。

这一逻辑甚至在面对盟友时也不曾妥协。上世纪下半叶，日本经济高速发展，在某些方面威胁到美国的利益。即使这个国家的民主体制是按照美国人的蓝图设计，即使日本是美国在亚洲的战略盟友，是一个十分听话的小兄弟也不行。于是，就有了霸凌式的“广场协议”，导致日本经济陷入“失去的20年”！

不难设想，按照美国人的“理性逻辑”，除非中国不曾发生过去40年的高速发展，而如印度一般，让美国人可以不放在眼里，那就不会有今天的贸易大战局面。正如70年代的中国，虽然也是美国意识形态上的对手，不但没有成为敌人，反而成为美国应对苏联的拉拢对象！

修昔底德陷阱 逃不脱的历史魔咒？

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s Trap)，是指新崛起大国必然要挑战现存守成大国，双方间的战争于是变得不可避免。但这并非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的本意，他只是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论述到，公元前5世纪，雅典的成就急剧崛起震惊了陆地霸主斯巴达。双方之间的威胁和反威胁引发长达30年的战争。结局是，两国均遭毁灭。

美国人格雷厄姆·艾利森，这位哈佛大学学者、前肯尼迪政府学院院长曾担任美国国防部长特别顾问，让“修昔底德陷阱”这一概念发扬光大。他在2012年的大作《注定一战：美国和中国能否摆脱修昔底德陷阱》一书中认为，崛起国和霸权国之间的冲突是必然的。在他深入研究的包括英德战争在内的16个案例中，有12例是以国家间公开冲突告终。受这一理论影响，“中美之间必有一战”的说法受到国际社会和很多观察评论者追捧而甚嚣尘上。

川普8月21日晚在西弗吉尼亚州演讲中透露了他打贸易战的根本目的。他表示，中国经济将在快速赶超美国的道路上终止。川普说，“当我刚被当选总统时，我们在奔向一条确定的道路，那就是允许中国在极短的时间内超过美国。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川普补充道：“我想成为他们的朋友。但是，我们不得不做我们必须做的事情。”显然，这是典型的川普式思维和表达。

而早在2010年，美国总统奥巴马出访澳大利亚前，在白宫接受澳洲媒体专访时，针对中国的快速发展，透露了他的真实想法。面对电视镜头，他说出了如下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如果10多亿中国居民也像美国人和澳大利亚人现在这样生活，那么，我们所有人都将陷入十分悲惨的境地，因为那是这个星球所无法承受的。所以，他们明白，他们不得不选择一种更可持续的新模式，使得他们在追求想要的经济增长的同时，能应对环境带来的挑战。”（……if over a billion Chinese citizens have the same living patterns as australians and americans do right now then all of us are in for a very miserabl time, the planet just can't sustain it, so they understand that they've to got to make a decision about a new model that is more sustainable that allows them to pursue the economic growth that they're pursuing while at the same time dealing with these environmental consequences.）

显然，按照奥巴马的逻辑，中国人没有资格过上澳大利亚人、美国人一样的生活，因为那会消耗太多能源，排放太多的二氧化碳，导致地球无法承受。

从这样的视角出发，中美两国简直无法摆脱修昔底德陷阱这个历史魔咒。但在笔者看来，这个所谓的“陷阱”，虽然可以解释中美冲突的不可避免性，但并非以战争作为必然结局。

艾利森们拿历史上大国对抗史实预测今日中美博弈模式，无异于刻舟求剑。最明显的反驳理据是，人类早已进入靠核威慑维护世界和平的新时代，冷战时代美苏之间的对抗无论多么激烈，都不曾发生直接战争，就是一例。历史上通过战争确立新崛起大国霸主地位的模式已经一去不复返。就今天的中美现实而言，两国爆发全面战争，可能导致核大战，对任何一方都是不堪承受之重！

此外，中国崛起虽然不否认挑战某些国际陈规的一面，但这类挑战是有限度的，即基本限于美国主导的国际体系框架之内，并未出现挑战美国领导权问题。相反，中国致力于负责任大国的定位，还是现有国际体系和秩序的维护者和建设者。在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世界贸易组织、气候变化协定、国际援助与维和等领域，莫不如此。而“一带一路”倡议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提出，更是中国和平发展基本策略的体现。一句话，所谓的修昔底德陷阱，对中国就是个伪命题。

结论就是，中美贸易大战确实存在有限持续的客观理据，但中美关系的未来结局，并不存在陷入修昔底德陷阱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