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致夫：儿子的一句话让我眼窝发热

儿子从法学院毕业了。几天来，老婆和我尚沉浸在参加他毕业典礼的回忆中。

昨天，老婆忽然推开我书房门，并不关心我专注于什么事，不由分说就把她的iPad送到我眼前，完全挡住我正在浏览的电脑屏幕：“看，儿子发在脸书上的。”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我们三人在礼堂前大草坪上的一张合影。记得，这是那天典礼后，儿子一位充当临时“摄影师”的好友G拍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张合照。照片中的儿子比老爸、老妈都要高，身穿黑色学位袍，展开双臂一边搂着老妈，一手搭在老爸肩头。三人脸上洋溢着灿烂。

记得，典礼结束，从礼堂走出时已近中午。天公作美，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周五，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除了阳光有些刺眼——以致于家中唯一女性的眼睛优势也未能显现，算得上是一张很棒的合照。

照片下有两句话：The only reason that I'm here at all is these people. Forever grateful for their love, guidance and patience.（我能在此出现的唯一缘由，完全是因为这两位，他们的爱、引导和耐心令我永世感念。）

这样的话对我来说，有些突如其来。偏偏我又不是一个习惯于面对煽情场面的人。当时故作镇静，跟老婆说了几句照片不错，这是公开发在网上，还是发在朋友圈之类无关宏旨的话，以掩饰心中的激动，直至老婆离开。

当书房只剩我一个人时，再次想起儿子那句话，眼窝竟有些发热、湿润了。坐在桌不自觉地陷入对儿子成长过程点点滴滴的回忆中。

儿子第一次出国还是小学生，那时我访学于英国。他在临时就读的那所小学是唯一的中国人。令我忧心忡忡的是，他周围连一位懂中文的华裔同学都没有。这对不过10岁的孩子，会是一种怎样的无助感，让我不敢多想。出国前，虽然他在外语系专为教工子女开办的儿童英语班里上过两学期，但要听懂老师和同学当地口音的英语，难度还是非常大的。

但令人意外的是，我的担忧很快被打消。该小学竟然向教育局申请，派来一位外语辅导教师，每周两次来学校，专门辅导他一个人。

最令我和他妈妈感动的是，在期末家长会上，班主任老师，在给儿子非常完美、非常优秀之类的评价后，告诉我，那位教育局派来的辅导老师也来了，要跟我聊一聊，已经等候多时。专为我儿子一个人来参加家长会已令我感动，而见面后她所说的话简直让我惊讶。以致于让我至今难忘。她说，这孩子是她从事母语非英语学生教学几十年来所遇到的最特殊的孩子！…… 她滔滔不绝说了儿子一堆的优点和非凡，结论是，这孩子未来不可限量！最后，她一再要求我，你和他妈妈一定要给这个孩子最好的教育！那令人感动的责任感，仿佛我儿子是她的孩子！

后来我跟孩子他妈颇认真地讨论过这事儿。儿子那个年龄段是记忆力最好的时候；在国外又有学好英语的动力和压力；再加有理想的听说读写环境，还有老师、同学的友善帮助，英语突飞猛进也就不奇怪了。另外，他妈妈还给他买了一个当时流行的“文曲星”电子词典，带有多种英语学习功能，亦给他莫大助力，这也是他学习英语显得格外突出的另一个客观原因。并非他就真的优秀到多么不得了。

在儿子和他妈妈出国与我团聚前，曾收到他一篇作文，题目是“水的一生”。我看后，有些意外，很难相信是一个9岁孩子的认知和语言组织能力。于是问他：有没有参考什么资料？他说完全是自己写的。后来，他还发电邮给非常喜欢他的大舅（供职中国社科院）控诉：当爸爸的竟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他大舅哈哈大笑着告诉我，你儿子的信写得非常生动，“如闻其声，如见其人！”

他妈妈总爱眉飞色舞地津津乐道他抓周的事儿。周岁生日那天，他看了一圈床上五花八门的物品，包括玩具和吃的，最后竟然抓起了那支钢笔，还高高举了起来。这让他妈妈高兴的不行：这孩子今后要靠笔杆子吃饭！现在儿子即将成为律师，算是应验了抓周的寓意。

儿子从小喜欢看书倒是真的，且阅读速度飞快。不管给他买多少儿童读物，他总是很快就看完了。只要带他去市区（大学在郊外），他最迷恋的地方就是新华书店。一旦进去，就没完没了翻看儿童区的各种读物，总是赖着不愿离开。以至于他的生日礼物无论有多好，必须包括一套儿童读物，才能令他十分开心。

总有朋友说，你们的孩子很懂事，教育很成功，诸如此类的恭维话，并询问是怎么培养的。说来惭愧。我的基本理念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平等倾听和放手。老婆甚至有时也会抱怨我，不管孩子，放任自流！而我总是回她一句，对一个男孩子，没什么比自信更重要。而自信的前提是他真正受到尊重。从很小的时候，我会认真倾听他的辩解。只要他有道理就会肯定。我也几乎从不辅导他的功课。我清楚一点，学霸都是自己学出来的，从来不是辅导出来的。

孩子还在幼儿园时，我就曾给老婆讲过，他的未来只能靠他自己。我们也不替他规划未来。如果他不是读书的料，我宁愿他去踢足球！尽管中国足球总是没出息，他至少可以赚一副好身板。当时，我在青年教师英语提高班学习，还以儿子教育为题写了篇作文。美国外教批阅后，要求我把那篇作文抄在了他的一个大笔记本上。参加学校英语演讲赛，我的演讲稿也是以那篇作文为基础。

儿子从小学到中学，无论国内海外，都有一个突出问题：话多。每次开家长会，我都清楚老师会给我谈什么：你儿子各科成绩都很好，他很聪明。但是（我最怕的就是这个但是），他课堂纪律不怎么好，话太多。他自己的学习倒是没问题，但影响其他同学。老师们的这一抱怨无一例外地从小学一直持续到高中！我曾想，如果大学还有家长会，老师会不会还是令人尴尬地告诉我，你儿子talk too much!

儿子未来究竟该干哪一行？这个问题我还真没多想。唯一坚持的是，不希望搞他喜欢的音乐专业。老婆是学音乐教育的，儿子从4、5岁开始，就玩儿一样跟他妈弹钢琴了。期间，我扮演了一个特殊角色：只要他们俩有一个因为教或学变得不高兴了，我就会站出来说话：到此为止，不要学了！学琴不是为了生气，是为了快乐。这一招很有效。时间久了，娘俩谁也不敢因为弹琴而生气。老婆变得有耐心了，儿子变得愿意学了。出国前卖掉钢琴，儿子竟然还哭鼻子一场。

出国后，给他请了钢琴专业老师上课，直至考过9级。老师是中央乐团一位老资格指挥大师的女儿。她曾建议我儿子继续深造专业级。但我和他妈妈有个老主意，觉得音乐那碗饭并不那么容易吃。儿子倒也认同，业余玩儿玩儿就好。

当地一进入高中，就出现选修课问题。而对他的未来，我们不曾给出任何具体方向，并提醒他，不要依赖我们的看法，要慎重考虑自己的优势和未来的追求。只有自己选定的路，将来才不会后悔，也没有机会怨天尤人。

上高中前的那个暑期，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和他妈，他已经有了未来方向，他决心要成为一名律师！听到这个选择，我们当然很高兴。鼓励、肯定的同时，提醒他多查阅相关资料，多关注这个领域。

其实，他读初中开家长会时，就有老师跟我提过，你儿子适合读法学院。理由是他的作文很突出，在班里话又多。但我并没有认真对待这样的建议，只是觉得儿子母语不是英语，作文能在当地孩子中出类拔萃，就够了。而律师需要的才能，在初中应该还显露不出来。

在高中的一次家长会上，老师又提到他适合读法学院。而儿子自从确定了这个方向，就没有再动摇过。这点倒是不象有些亲友的孩子，志向总是变来变去，快要申报大学了，还不清楚自己想干嘛。他很早就开始浏览一些大学的法学院网站。

从第一次告诉我们他要成为律师，到现在从法学院毕业，已经过去了十年时光。这一切简直就像一场梦。典礼结束后，我们和儿子在大厅外会合，在拥抱祝贺的那一刻，我也说了句丝毫不掩饰自己激动心情的夸张话：Today is a great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