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榷：古今中國究竟有沒有階級？

文：格致夫

早就看了博主“老豆子”的《鎮壓六四運動是一個階級宣言》，另一博友還有一篇專門評論。本不想說什麼了，剛才又看到幾位博友的討論，也跟帖說了幾句。發現三言兩語的議論反而說不到位，有些不負責任，索性就簡短寫一篇吧。

一篇文章的最低要求，我想應該是能夠自圓其說（觀點對錯另說）。那麼，博主“老豆子”這篇做到了嗎？

A）假如作者從中國古代就存在階級立論，論證中共建政後的中國仍然是階級社會，我是贊同的（兩者並無本質區別）；

B）假如作者從錢穆先生的秦以降“有階層無階級”立論，論證當下中國亦屬“有階層無階級”社會，並把結論落實到否定“階級鬥爭”和“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理論上，也會是一篇不錯的一家之言。

但令人遺憾的是，作者恰恰沒有選擇A、B兩個相反立論中的任何一條論證思路，並貫穿到底，而是前半篇對古代中國採納A論（錢穆的“有階層無階級”論），後半篇對當下中國卻跳到了B論（馬列毛的階級鬥爭理論）！

本人無意肯定或否定A、B兩觀點任何一個，但作者這種半路跳轉卻很不幸地帶來一個致命問題：即不能自圓其說——該文前後兩部分在相互打架，因為A、B兩種理論是相互不容的。而作者的通篇論證又沒能調和，更準確地說，就沒有觸及兩者的相互牴觸問題！

而任誰也無法否認的一個最大事實是，無論中國還是西方，任何正常社會，按照社會地位（等級）劃分的人群分布都是金字塔型的，且亙古未變，中共治下的中國當然也不例外。而這種金字塔型人群分布正是階級的直接體現！

很多人都認為，美國和發達國家是一個橄欖型分布的社會（中產占多數）。這也是一個誤解。以財富多寡為標準對社會階層進行劃分，很多較發達國家確實屬於這種分布。但財富標準並不適用於階級劃分。

這裡需要明確的一點是，與紅色革命理論有所不同，階級（亦稱階層）的劃分，主要標準應依據群體的社會地位（角色），而非擁有生產資料或財富的多少！如有些人只是繼承了上一輩的社會地位（如爵位世襲），還有扮演重要角色的學界精英，亦有較高的社會地位，但他們都不見得一定擁有多少財富。而有些人雖然通過辛勤勞動（包括腦力勞動）獲得可觀收入，但其社會角色和地位仍然屬於勞動階層，如程序員、工匠、小商戶等。

階級概念的原意來自政治（特別是革命）理論中的統治與被統治者、剝削與被剝削者、壓迫與受壓迫者。摒棄過激的革命思維，在客觀表述的意義上，古今中外的任何社會均可劃分為三個階級：上層統治階級、中層利益階級和下層勞動階級。統治階級無疑只是極少數，利益階級就多得多，而勞動階級永遠都占大多數。不同社會、不同時期的構成比例即使有變化，亦不會脫離金字塔型分布。

以美國社會為例，同樣是一個金字塔形分布。雖然名義上這是一個人人平等的民主社會，但平等僅限於法理和部分政治權益層面，絕非社會地位，民主的實質內容同樣很有限！處於金字塔尖的是極少數家族（好像有一部電影就是講多少個家族控制美國）。處於塔尖的人並非一定是總統級別的人，總統背後的那些大佬，甚至美聯儲老闆，其作用有時比總統更關鍵！

而無論是演員、商人、軍人、律師，或其他什麼人當總統，只是反映社會上升通道還不錯，階層間的流動比較明顯，但並不影響階級的金字塔型分布。

而美國社會的另一面，是那些處於最底層的群體。普林斯頓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馬修·德斯蒙德前兩年出版過一本獲普利策獎的書《掃地出門》，其中一個引人注目的觀點是，底層群體的上升通道基本是渺茫的！

雖然馬、列、毛都曾致力於推倒“金字塔”，建立一個消滅階級的扁平形態的烏托邦（共產主義），但170年來的嘗試（從《共產黨宣言》算起），從未走出其“初級階段”！所謂消滅階級的高大上理想，依然只能是遠在天邊的海市蜃樓！

而可愛的“老豆子”先生就能勇敢地得出中國古代就消滅了階級的結論！很遺憾，如果你無法否認古代中國的金字塔型社會結構，所謂古代中國不存在階級的判斷，也就從根本上站不住腳。

找出錢穆先生的“有階層無階級”理論，也幫不上多少忙。因為錢某的觀點實質上是用“階層”這個概念取代了“階級”，他的觀點也就不意味着真的消滅了階級，而只是換個說法而已！如他的士、農、工、商“四民社會”說，實質上就承認階級的存在！至於錢某為何要這麼做？本人以為有其深意，在此，無意妄加猜測。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錢穆無論如何都不會沒邏輯到否定古代“階級”，又反過來肯定當代中國出現了階級！

至於作者引用那句詩“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來證明“官僚是個流動的集團”，就不能叫論證。有意義的是“統治階層是通過考試和選拔來保證流動性”。但事實是，古代中國正規且形成規模的考試選拔是有了科舉制度以後，但科舉到隋朝才登場，不過1300年的歷史。而作者舉例的第一個“模範朝代”卻是兩千年前的漢朝！那時的“考試制度”有多大規模呢？

中共建政後，除了作者也提到的入黨提幹上升通道，還有參軍“鍍金”渠道，先進人物、模範標兵提干，如陳永貴這樣的農民、紡織女工吳桂賢、 郝建秀可以當中央委員、部長、副總理，更不必提成功商人、企業老闆、演藝圈、各界精英轉入官僚階層現象，尤其是以現代教育體係為基礎的各級官僚選拔（包括胡錦濤、溫家寶等多位最高層官員）制度，這些都遠遠超過漢朝的流動性。

核心問題是：為何當代中國如此規模的流動性都不能消滅階級？沒有規模正規考試制度的漢朝，反而能夠“通過考試和選拔來保證流動性”，從而達到消滅階級的水平呢？“老豆子”博能解釋通嗎？

往輕里說，無關觀點對錯，這在邏輯上就說不通嘛！同一篇文字前後矛盾，豈不等於自己打自己嘴巴？

而就深層原因而言，這種明顯的雙重標準表現，源於對事物的認知失去了起碼的客觀。即常說的屁股決定腦袋——為了一個根本立不住的主觀意念，可以無視客觀存在！

一句話，即使忽略史實和中國現實方面的不當之處，僅從起碼的客觀和自圓其說這個最低要求來看，這篇文章也是很難立住的。

說到中國的現實，最後再提無關緊要的一點吧。

作者的標題就是“一個階級宣言”，而中共關於階級的宣言，從致力於推翻舊政權那一刻就已經完成了！這都體現在成立中共的目標或宗旨中。

如果從國際社會看，馬恩170年前讓“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徘徊”的《共產黨宣言》就是最正規的一個階級的宣言，一個“資本主義掘墓人”——無產階級的宣言。儘管170年來歷史軌跡的演變與該宣言大相徑庭！

即使按作者的標準，中共在建政、土改、四清、反右、文革等運動中，也已經宣言過無數回了，哪還需要等到8964才做出“一個階級的宣言”？

果真如此，提出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老毛都會從水晶棺里爬出來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