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周來澳大利亞力拓公司因涉嫌在中國使用商業間諜，被媒體炒作得沸沸揚揚，成為中澳政治推手的目標物。因此案尚處於立案查證階段，本文無意 對此進行任何評說，只希望通過對此案發生的大背景和有關的中國公司併購力拓失敗一事，探討一下中國目前市場極端化以及中國企業缺乏海外市場操作意識帶來的一些問題。

先來看一下力拓併購事件的始末和背景。六月五日，澳大利亞兩家國際礦業界巨頭
力拓和必合必拓決定合資經營澳大利亞鐵礦石開採。此舉一出，引起中國礦石界強
烈抗議。兩家澳大利亞礦業公司合併何以引起中國如此反應呢？原來除了由此而產
生的國際礦石市場趨向壟斷會導致價格上升這個明顯的原因外(必和必拓、力拓兩家公司合計市值高達3500億美元，控制了全球27%~36%的鐵礦石、23%的燃料煤、13%的銅金屬與17%的鋁金屬；兩公司與巴西淡水河谷公司Companhia Vale do Rio Doce，CVRD合計大約控制了國際鐵礦石貿易的75%；)，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力拓此舉實際上是典型的“過河拆橋”，把幾年來痴心投入的中國礦業當冤大頭給耍了一場！ 難怪中國要強烈反應了。

作為國際礦石市場的大買主，中國礦業公司屬下的中國鋁業一直希望能夠通過併購
國外礦石公司來達到部分價格自主權。幾年來中礦一直企圖和力拓結成合作關係，
以期最終達到成為力拓股東(至少是部分)的目的。這一交易一旦達成，中國將在澳
大利亞利潤豐厚的採礦業中具有相當的影響力。但也正因為這個可能的“影響力”， 此意向在澳大利亞遇到了來自政界的極大阻力。 這讓人想到聯想電腦當初欲併購IBM 硬件部門時在美國國會遭到的相似阻力。所不同的是，由於鐵礦石在澳大利亞屬於“國計民生”的支柱行業，而且中國礦業在澳大利亞的購買量足以對國際礦業價格有舉足輕重的作用，澳洲政界對此的強烈反應自然是超過了當年美國國會對聯想購買IBM 的反應(聯想後來成功抱得美人歸，也證明兩者之間質的區別)。因此，在這種“恐懼”下，各界努力促成力拓與另外一家巨頭必合必拓合併，以此來“屏蔽”力拓被中礦購買的可能性，可謂用心良苦。儘管力拓和澳洲官方極力否認此事和政治有關，多半也是“此地無銀”的做法而已.  就像一位保守派議員說的那樣：“跟中國的交易告吹對澳大利亞人來說是件好事。我們現在沒有共產黨中國公司擁有澳大利亞豐富礦產資源的問題了”。可見澳洲各界對意識形態的恐懼在這個事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了。

澳大利亞各界對“重要國有資源”被中國國有公司控制的恐懼雖然是過份了，但也
不能完全算是空穴來風，因為澳大利亞雖然是發達國家，實際上其產業結構還是大
量的依靠原材料和基本資源，在高端製造業方面並沒有多大的競爭力。中國公司在
海外併購資產遇到這樣的阻力也不是少數，尤其是在涉及到礦業等所謂“命根子”
行業的時候(命根子當然是不希望被別人捏在手裡了，況且這個“別人”還是個在意識形態上有別於“資本主義”世界的“社會主義中國”)。問題的關鍵是，中國方面在整個事情當中的“充冤大頭”做法，實在令人不解。讓人不由懷疑，今天的中國，到底還有誰在關心中國的國家利益？！

為什麼這樣說呢？ 讓我們來看看中礦和其他有關單位在整個事情中的行為吧。前面說過，中國是國際礦業市場的大買主。 這個買主有多大呢？看看下面幾個數字自然就見一斑了。據估計，近幾年來中國採購量占國際鐵礦石貿易的大約一半比例！ 和力拓最後併購的必合必拓，每年的氧化鋁銷售訂單有20% 來自中國；約40%的鐵礦石銷售額也是由中國負擔；可是讓人費解的是，中國這個大買主，偏偏在國際市場上根本沒有定價權(有人開玩笑說中國礦業在國際市場上是“買什麼什麼就貴，賣什麼什麼就便宜”！)。從2005年以來的三年中，中國鐵礦石平均進口價分別上漲71.5%、19%和9.5%！中國礦石業希望能通過一些有效途徑，來部分掌控國際礦石價格，或者至少不受太大衝擊的願望，也是由此而來的。

面對國際礦業市場的價格波動，中礦當然希望能夠通過一些策略舉措來取得主動權。銷量世界第二的澳大利亞力拓很快成為中礦心目中的完美目標。為了獲得這位澳洲“礦石公主“的芳心，中方承諾幫助負債纍纍的力拓脫離財務困境，作為換取股份的“條件”。力拓2008 年總負債> 400億美元，流動負債 >200億美元， 而真正賬面上的流動資產卻只有11億美元， 是個典型的”資不抵債”的爛攤子；從這個方面說，她從一開始可能就是因為對短期資本的需求才接受中礦的“秋波頻送”的；她是否真的象中方希望的那樣有長期合作甚至結合的“誠意”，誰又能說得清楚？！當然了，就像談戀愛一樣，雙方是一個願打，一個願埃，本來也怪不得別人；一段時間的“約會”之後，雙方終於開始談婚論嫁，並在二月份雙方達成協議 --中方將以注資本近兩百億的價格，取得力拓18%的股權；不料，今年3月份以來，由於世界各國推出了各種經濟刺激政策，大宗商品價格一路上揚，力拓的股票也相應的水漲船高，5個月內上漲一倍，在股市上獲得上千億美元的資金，財務狀況也因此大為好轉。可以說，力拓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資金壓力比２月份和中礦簽訂合作協議時明顯減輕。 用力拓董事會主席自己的話說，“目前金融市場已顯著改善，由此產生兩點影響：第一，使得力拓與中鋁交易條款的價值顯著下降；第二，使得我們有資格提出更符合我們利益、更具吸引力的交易條款。與中鋁分手後，力拓已尋找到新的解決巨額債務的方案”。隨後宣布的和必和必拓的組建計劃旨在“共同經營西澳大利亞的鐵礦石業務，必和必拓與力拓將在合資企業中各持有50%的股權，必和必拓將向力拓支付58億美元以獲取上述股權”。也就是說，翅膀硬了的“公主”馬上把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慷慨解囊的中礦這個痴情郎一腳踢開，要自己再尋“如意郎君”嫁人啦！ 而且還是以大大低於中方出資的價位把自己“賤賣”給這個“橫刀奪愛”的第三者！中礦在整個過程中扮演的角色，不是冤大頭，又能說是什麼呢？

當然這種毀約行為本身沒有什麼奇怪的，資本市場嗎，本來就不會講什麼道義情義；中方注入的資本當然可以因為交易未成而全數收回，加上毀約金的支付; 但實際上中方的損失絕對不只是這筆195 億美元注資的銀行貸款利息，因為在2008 年底，這齣“一女二夫爭”的戲劇就已經演出了一次! 那次中礦為了阻止兩拓合併, 在力拓股價高企的時候增持股份，最終導致140億美元的投資浮虧80億美元(合人民幣540 億元)； 加上中國鋼企為了以實際行動“支持”力拓這個未來的“媳婦”，不惜高價買進9000萬噸鐵礦石，減值損失達350多億元。單這一次，前前後後直接間接為力拓買單就約900 億元 ($12 billion), 差不多用了2008 年中國全國出口收入($1.45 trillion)的1%！

退一步說，即便中礦得到了毀約金，但因為中鋁和力拓達成的協議存在漏洞, 賠償也是得不償失：一方面沒有鎖定交易，另一方面呢，毀約金卻定得過低(按照常規交易協議，毀約金在標的物的3%─5％，但不知為何，中礦的協議中毀約補償只有1%)! 所以這個“再嫁”的代價對於力拓來講根本不算什麼，反倒使中礦為支付銀行巨額貸款利息負擔沉重。可嘆諾大一個中礦，被人如此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地當猴耍，還耍了不止一次！！要知道，中國企業界早就不是十幾二十年前那樣窮酸樣了；現在是兜里有了錢的大買主，為什麼還是說不起話來，真是想不出好的理由來啊。

說到這裡，爽性再把話題扯遠一點。如果說在外面和別人搶“奶酪”總有吃虧的時
候，那自己家裡的家當總該好好保護保護吧。像澳洲美國這些“資本主義”國家的
政客們，只要有別國企業對自己國家的“敏感工業”有任何“不軌之心”，那警惕
性可是高得很呀。可是中國呢？不僅在外面爭奪資源的時候該硬不硬，對自己的珍
貴財產竟然也毫不在意，甚至縱容一些人為了一己私利，相互壓價，甚至將資源拱
手相讓給其他國家的買主。這方面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前不久在人大會議上被提到議
事日程上來的稀土資源問題了。

稀土是製造很多高科技產品都需要的材料，據估計，每6項新技術的發明，就有一項離不開稀土；因此稀土是21世紀重要的戰略資源。中國稀土占據着眾多的世界第一，其儲量占世界總儲量的53.5%(中國化工網)。可占據着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中國有關方面卻似乎視若無物，任憑其他國家來“掏空”這個珍貴的原材料儲備！不但如此，就像作為大買主中國在鐵礦市場上沒有定價發言權一樣，作為有限的幾個稀土材料供應國，中國居然對稀土的價格也沒有什麼發言權！這真是匪夷所思呀。這到底是為什麼？

答案是，國家缺乏統籌布局，任憑個人私人企業自由競爭，相互壓價，甚至以低價
將資源賣給別國，導致盲目開採，供過於求！！資源開採的回收率低，國營礦山一
般在60%，個體礦山僅達到40%。統計資料表明，全世界稀土市場每年需求折合成100%稀土氧化物約8萬噸，而目前我國稀土的生產能力已經達到18萬噸，實際生產量超過10萬噸，有80%以上的過剩量(中國化工網)！！在銷售方面，大量的稀土材料出口到了歐洲，日本和韓國。日本的稀土材料幾乎百分之百從中國進口；而稀土儲量世界第二的美國，早早便封存了國內最大的稀土礦芒廷帕斯礦，鉬的生產也已停止，轉而每年從我國大量進口！而那些只考慮一己之私，不關心國家利益的私立公立企業，也樂得相互競價，只求獲得短期效益！！據估計，如果照目前的速度繼續開採，不出二十年，中國的稀土資源就將開採殆盡。到時候今天的最大出口國就會被迫到其他國家去求購，從而陷入今天的中礦一樣的困境！！

看到這兩個異曲同工的案例，不由讓人懷疑，中國在市場化的道路上是否走得太遠
了？過去的一切由政府統籌計劃固然是一個極端，但現在各個行業的“自由泛濫”
似乎也是另外一個極端啦。即便在美國和日本這樣的"老牌資本主義"國家，都要有相當程度的“計劃經濟”(they call it "industrial policy")，也就是各種形式的regulation 和資源以及企業保護措施(當年日本為了給國內鋼鐵工業一個“喘息”時間，一次性對進口的鐵礦石加稅若干；而美國單方面提高進口鋼鐵的賦稅也是常發生的事情)。當然日本歐洲現在都應該算是“國家社會主義”啦，但這不是這裡討論的內容。我想知道的只是，為什麼中國人對自己國家的資源財產這麼大方？真的是財大氣粗了？還是打腫臉充胖子呢？抑或是各種各樣的蛀蟲太多，都只顧自己的一己私利。又有誰真正在乎國家的利益了呢？

最後說句不算題外話的題外話。眼下鬧出來的這個“力拓間諜案”，很可能是中方
因為咽不下這口氣，有意挑出來的一個事端。間諜案可能的確是有的，但這時候挑
出來用意應該是很明顯的啦。此事已經驚動了雙方的政府高層，那位因為會說中文
而被中國人民一箱情願地當成“親中派”的路克文總理也不得不出面過問。此事還
真不知會如何了結，不過無論怎樣結局，但願中國企業界能夠吸取教訓，在以後的
國際併購計劃中未雨綢繆，別再把自己的利益拱手送人吧。

*文中數據來自有關行業和企業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