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伊利諾州，雖然擁有芝加哥這樣的大城市，經濟總量一直在全美排行第五,但財政狀況卻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每年州政府和議會通過財政預算時都有一番掙扎，最後在預算到期時各方協調之後勉強達成平衡。因為州政府不能像聯邦政府那樣印鈔票來應付入不敷出的狀況，按照憲法規定也不能像市政府或者地方政府那樣宣布破產賴掉身上的債務，所以每年都必須至少在帳面上做到“收支平衡”(即使所謂的“balanced budget”)，當然很多時候這個表面上的收支平衡常常是通過持續借貸來暫時完成的。 今年的情況則在我們州都是前所未有的 -- 2015-2016 財政年度都已經過去半年了(我們州的財政年度從每年七月一日開始)，州政府和議會居然還沒有就本年度的財政預算達成協議。也就是說， 擁有一千三百萬人口的伊州， 目前財政賬目為零，因為各個州政府的機構根本不知道今年能從政府拿到多少撥款。州立大學也不例外，從七月到現在不僅沒有從州里拿到屬於今年的一分錢，連本財政年度可以預期從州里拿到多少撥款都完全不知道。所以，各種為民眾提供服務的機構都受到影響。州大因為本身就只有40%左右的財政依靠政府撥款(其餘60%左右來源於學生的學費收入和其他收入，比如基金資源)，所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所州大到了發不出工資，開不出春季的課程的事情傳出。但限制招聘新員工，凍結員工旅行經費等減少支出的措施早就已經出台。各種謠言也滿天飛。 最絕的是， 儘管彩票行業不直接受州政府經費管制(因為彩票的收入是通過購買彩票的民眾集資而來)，但因為政府沒有預算， 一度連贏了彩票的人們都拿不到獎金。後來州議會專門通過法案， 才讓彩票贏家們能夠如期拿到獎金。 導致目前這個現狀的直接原因，是伊州新州長和州議會之間的兩黨政治鬥爭。和其他幾個有特大城市的州一樣(比如紐約和加州)，伊州很多年來都是民主黨的地盤，無論是州長還是州議會，基本上都是民主黨占據了大多數。但去年的州長大選卻選出了一個共和黨州長，而且這位新州長還是一個成功的商人，而不是政客。 新州長饒納當選的一個主要議題，就是要通過減少稅負，縮減不必要的開支，和其他舉措，重振伊州的經濟。比如，他在去年提出的財政議案中， 就提出要將州立大學的財政撥款減少35%。這當然遭到了各方的強烈抵制。 但從這個議案就可以看出新州長急於改變伊州 公共事業方面人浮於事的現狀的決心。 
Governor Bruce Rauner
可惜，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個初來乍到的政治“門外漢”，想要在民主黨人盤根錯結經營了五十多年的伊州推行這種減少開支，減少稅負的典型共和黨政策，談何容易！新州長遇到的最大障礙，毫無疑問來自州議會發言人，民主黨黨魁Michael Madigon。這位“地頭蛇”，占據這個州議會最重要的位置已經長達三十年， 在伊州可以說是一呼百應的角色。據說前任州長就是因為和他搞不好關係，不得不灰溜溜下台。他的女兒，Lisa Madigan是現任州檢察長，也是州里的重要角色，而且曾經參加過州長選舉(最後敗給了上任州長)。更“火上加油”的是，這位門檻都沒有踏熱的新州長，上任後的頭幾個議題居然就是要修改州議員的任期制度 -- 要知道， 在我們伊州， 州議員和議長是沒有任期限制的。 只要有人選你， 你可以在這個位置上做到老死。 新州長認為這正是伊州政界成為政客們利益交換的場地的主要原因，也是造成伊州歷屆州長和州政府官員腐敗叢生的原因之一。可是，對 Madigan來說，這個議題不啻是太歲頭上動土， 是可忍， 孰不可忍？所以Madigan 動用自己的影響，和 Rauner死抗， 就是不在財政預算上鬆口。 因此， 關繫到伊州一千三百多萬民眾生計的財政預算， 就這麼生生地成為雙方政治博弈棋盤上的棋子，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鬆動的跡象。 
State Senate Speaker Michael Madigan
當然，伊州的財政問題當然不僅僅和政治環境和，更重要的可能還是其產業結構上的問題，以及政府相關政策方面的缺陷造成的。在產業結構方面, 伊州曾經是傳統的製造業州，但隨着製造業的式微和全球化經濟的形成，它和其他曾經的製造業為主要產業的地區一樣，也面臨產業轉型的挑戰。但伊州和其他的幾個經濟大州相比，顯然在這方面做得很不夠。它既沒有像加州那樣大規模的高科技經濟帶， 也沒有像德州那樣通過稅收和其他政策上的優惠，吸引許多多樣化的企業遷徙。事實上，在2009年到2013年五年之間，伊州的經濟產出年複合增長1.3%(annual compound growth rate)，是中西部各州中倒數第二(見下圖1)﹔在2011 到2014年間，包括製造和金融服務等幾個主要工業類的工作增長總值幾乎為零(見下圖二)。不少公司不堪沉重的稅收和其他方面的負擔，選擇離開伊州，去別處落腳。當然，每次大公司威脅要搬離伊州，州政府無一例外地都會做些讓步，所以像藥品連鎖店華格林，著名的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等曾經考慮搬家的公司， 最後都還是選擇(暫時)留在伊州。但周邊幾個鄰州一直在很努力地遊說這些公司，所以今後會不會跑掉也還難說。 Figure 1 
Figure 2 
另外，伊州還有一個比其他州更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公共事業退休金長期以來的投入不足引起的缺口危機。這個問題， 我在兩年前的一篇博文中有詳細的介紹(“談談伊州公共事業退休金改革)。當時的州長因為意識到退休金巨大的缺口將給本州未來經濟帶來的影響，大刀闊斧地推出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可惜去年夏天，這些改革措施被州最高法院判為違反州憲法而無效。伊州的退休金改革再次流產。因此，目前州政府仍然不得不在財政緊張的狀況下，每年付出 高達$15B的退休金費用和退休人員及其家屬的醫療保險費用(2012年以前，退休人員和家屬的醫療保險是不用自己掏錢的，2012年前州長強行推動了一項改革，現在要象徵性地付一點費用了)。 根據 皮尤中心的有關研究，伊州的公共事業退休金計劃的funding level是全美五十個州里最差的, 2014 年只達到了40%。相比之下，我們近鄰的威州的退休金投入水平達到了98%，就連曾經也有退休金投入不足問題的加州， 也達到了60%。
一邊是投入嚴重不足， 一邊是越來越多的達到退休年齡的雇員退休後要領取的退休金源源不斷，兩下里一夾攻， 困境就是自然的了。根據相關估計，伊州的公共事業退休金總缺口高達$94 B， 為全國五十州所有的公共事業退休金總缺口的10%還要多(估計總缺口為$915B)。 具體數據感興趣的讀者可以看下面這個鏈接： https://ballotpedia.org/Public_pensions_in_Illinois 既然是談伊州的財政困境，當然也不能不提到伊州最大城市芝加哥的情況。最近幾個月，芝加哥的種族問題和警察濫權事件吸引了很多媒體的注意，但芝加哥除了種族問題之外，經濟和財政的困境其實是更值得關注的。事實上，這個全美第三大城市目前的財政狀況，似乎比伊州還要糟糕。信用評級組織 穆蒂，在去年五月將芝加哥市的債券信用評級降為“垃圾”(junk)級別，原因是芝加哥市長期入不敷出，即便不斷漲稅，也不能應付不斷上漲的市府員工的各種福利和退休金義務(包括警察，公立學校教師，消防隊員，和其他市政府工作人員)
http://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15-05-12/chicago-credit-rating-cut-to-junk-by-moody-s-on-pension-payments 由於地方政府是可以申請破產的(比如我們的近鄰，底特律市，就在兩年前申請了破產保護，以免除許多市政府的債務，進行資金和債務重組)，不少觀察人士認為，如果在今後兩年內芝加哥的財政狀況不能得到改善，很可能會成為申請破產保護的下一個大城市。
據估計，2011年芝加哥市區的稅收負擔在全國大城市中占第四位，這包括高達9.75%的銷售稅(這也是為什麼長期以來芝加哥市區的油價在全國數一數二，因為市銷售稅太高)﹔但它的失業率也是居高不下- 2011 年高達9.5%，在全國排第十二位。作為擁有波音和其他多個全球大公司總部的特大城市，芝加哥的各種稅收長期以來都是在全國排前十名以內。既然如此，它的財政狀況怎麼會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要回答這個問題，就不得不提到芝加哥的產業結構和福利體系等相關問題了。當然，“臭名昭著”的芝加哥公立學校系統和芝加哥教師工會這兩個“八百磅大猩猩”也不能不提。限於篇幅，這個話題還是以後有機會再展開討論吧。
一家之言，拋磚引玉。歡迎讀者分享自己所在州的財政和經濟狀況! 相關鏈接﹕ 美國大學費用為什麼越來越高？ 談談伊州的公共事業退休金改革(pension reform) http://blog.creaders.net/user_blog_diary.php?did=MTY4Mjg3 芝加哥教師工會為何罷工﹖ http://blog.creaders.net/u/906/201209/123437.html 威州州長的財政計劃為何激起軒然大波﹖ http://blog.creaders.net/u/906/201102/80101.html 白凡﹕工會影響下美國的薪酬比較 http://blog.creaders.net/u/2118/201012/7423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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