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转贴余杰文章:”【从毛主义到习主义4】中国帝制的永劫回归”
2015年年底中国最后一号禁书令,是查禁学者秦晖的《走向帝制》一书。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一事件恰好发生在官方规定的「宪法日」(十二月四日)。其实,书中的大部分文章,之前数年都在中国国内媒体公开发表过,谈论的是一百年前清末民初的历史,对中共当下的统治并不构成直接威胁。但是,这样一本学术著作仍然被禁,是什么原因呢? 秦制三千年,中国仍是帝治社会 习近平要走向「帝制」,岂能容知识分子宣扬「走出帝制」?针对该书被禁事件,有评论文章分析说:「作为读者,我们隐约可以猜测到:可能正是由于作者将周朝灭亡之后三千多年的中国历史以『秦制』加以概括,暗示了中国至今仍然处于帝制社会,专制仍是中国政治的底色,从而引来了审查者的严重不满的原因之一。」中国是帝制社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却又是最高国家机密。
在《走出帝制》中,秦晖认为:中国社会的第一次转型,即「周秦之变」是将社会从小国寡民式的小共同体本位,转变为一个以皇帝和官僚制度为核心的庞大中央集权模式国家。社会的重心,就由分封而治转向大一统。忠于独一的至高无上的君主,几乎成了自皇帝以下每一个臣民的「自觉」共识。对「秦制」的反思和批判并不始于秦晖,早在晚清思想家谭嗣同的《仁学》中,就提出「两千年皆秦制」之说,谭嗣同既从中国本土的边缘思想(如明末思想家王夫之的著述)寻找奥援,更以近代以来西方传教士引入的民主自由人权观念作为参照系。
毛泽东:视人民如贱土,最心仪是暴君 若以「秦制」观照中共政权,中共确实是秦制的继承者。毛是没有皇帝之名而有皇帝之实的现代独裁者,在其《沁园春--雪》中自比历代帝王,「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首词是毛泽东在赴重庆与国民党谈判期间所作,在知识分子中引发了一场争论。
毛泽东公开表示欣赏秦始皇和朱元璋这两个历史上名声不佳的暴君。国共内战末期,左派历史学家吴晗写《朱元璋传》影射蒋介石,本以为借此可获毛之青睐,未料毛并不欣赏此书。毛接见吴晗时,命令其全面改写此书,必须给予朱元璋以正面评价。毛不认同吴晗用朱元璋批判蒋介石的良苦用心,在毛心目中,蒋介石至多是被朱元璋消灭的陈友谅、张士诚之流,毛自己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当代朱元璋。吴晗卖力地修改此书,却始终不能让毛满意。
文革前夕,吴晗再度奉旨写作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却不幸成为文革的标靶和祭品,可见吴晗一辈子都未能摸清毛内心深处浓得化不开的帝王情结。即便是嘉靖皇帝那样的昏君兼暴君,也不能在文学作品中作为反面人物出现。因为,毛会情不自禁地对号入座。
毛泽东的词臣郭沫若也有过与吴晗相似的、弄巧成拙的遭遇。郭沫若在四十年代即写出「吕不韦与秦王政批判」的论文,收入《十批判书》。郭沫若批评秦始皇将天下当作「一人之天下,非天下之天下」、「不让任何人有说话的余地」,他也是以蒋介石为标靶,并以此向毛效忠。殊不知,进入毛朝,秦始皇变成毛眼中的香饽饽。反右运动中,毛自比秦始皇:「 秦始皇算什么,他只坑了四百六十八个儒,我们坑了四万六千个儒……我们与民主人士辩论过,你骂我们是秦始皇,不对,我们超过了秦始皇一百倍;骂我们是秦始皇,是独裁者,我们一概承认。」
1966年8月5日,文革潮起,毛召见江青,让她手记七律一首,题目是「读『封建论』呈郭老」:「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祖龙魂死秦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毛七年没写诗,第一次写,竟是这样一首。郭见风使舵,赶紧自我检讨,才勉强过关。
毛悍然发动文革,清洗党内同僚,也跟他剪不断、理还乱的帝王情结分不开。在延安召开的中共七大上,毛成为中共最高领袖,但仍受制于党内的传统与规矩;想跟江青结婚,还要不厌其烦地说服持反对意见的同僚。中共建政之后,从苏联沿袭而来的官僚体系日渐膨胀,对毛构成相当程度的束缚。特别是大跃进失败、大饥荒惨剧上演,毛不得不在七千人大会上检讨,并退居二线,将部分实权交给刘少奇、周恩来和邓小平操纵的党政系统。毛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毛发动文革的目的,乃是要重新夺过权力,建立皇帝那样神圣不可挑战的地位。
习近平当皇帝,大学教授公然劝进 习的帝王情结与毛一样浓厚。2014年11月,习近平借着当亚太经合组织峰会东道主的机会,举行国宴时选用特制「帝王黄」的六十八件珐琅彩瓷,其造型即模仿中国古代宫廷御膳餐具。习近平访问英国时,更是提出要享受皇室待遇。英国人对习内心深处的念头洞若观火,特意安排习近平夫妇在英国女王夫妇的陪同下,乘坐皇家金马车到白金汉宫。据称,英国的皇家金马车是世界上最豪华的马车,从乔治四世开始至今,所有英国国王都是乘坐这驾马车去参加加冕仪式。
对此,中共官媒《环球时报》津津乐道:这是「皇家最高礼遇,乘坐最高级别的皇家金马车」。口口声声「人民」的共产党领袖,偏偏要享受皇家待遇,而习近平的荣耀又被放大为所有中国人的荣耀,这是何等精妙的「法西斯群众心理学」的宣传术。此外,2013年习近平微服私访时,使用过的庆丰包子店的座椅,也立即被送到公司总部当作文物展览,原本普通的座椅因为被皇帝用过而身价百倍。
习近平的皇帝心态,呼应了民间对「好皇帝」的憧憬。中国新左派代表人物、身为大学教授的韩德强居然为习近平的「皇帝梦」大声叫好:「如果是严格按照法律或者说党纪来反腐,肯定是亡党。但反腐可以有选择性、阶段性,渐进性,可以逐渐减轻力度。只要有一个好的领袖,就不会亡党亡国。这就是法制与德制的区别。西方自由派不认同,但这就是中国的国情,如果有一个好皇帝,天下太平。习近平已经做到了像一个皇帝,而且恰巧是个好皇帝。」读到这样的言论,怎能不让人感叹:不知今昔是何年,辛亥革命好像从来没有成功似的。
毛推崇的帝王是秦始皇和明太祖,习推崇的帝王则是汉武帝和雍正皇帝。汉武帝和雍正皇帝都一心加强中央集权的专制体制,也善于利用酷吏来整肃官场、收敛民心,所以成为习近平效仿的榜様。
革命白忙一场:中国帝制的永劫回归 首先是台湾媒体将习近平比喻为「夺权独裁、万邦来朝、野心旺盛」的汉武帝。台湾《商业周刊》的评论文章引述一位在中国深耕二十余年的指标台商的话说:「我等了十年,猜测什么时候会出一个汉武帝。习近平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从他的行为看起来的话,已经是汉武帝,他不再是文景之治了,文景之治累积国力的结果,就是汉武帝。」
在气势上,习近平就是「二十一世纪汉武帝」。文章描述了习近平在亚太经合会议上的华丽演出:这场会议达成许多经济协议,然而对多数中国人而言,「万邦来朝」才是他们共同的记忆。习近平在台前右方站定不动,等待着美国总统欧巴马、俄罗斯总统普钦、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等各国领袖,从左方依序上前与他握手,情景彷佛就是皇帝接见藩邦。
而雍正皇帝的比喻来自中国的官方媒体。在人大会议上,通俗历史小说家二月河接受媒体访问,公开将习近平比拟为雍正皇帝,明显是投习所好。如果习近平及其办公室不认同这样的模拟,中宣部不会让这样的报导放行。2015年2月,署名「习骅」的官媒评论员也在中纪委网站发表了题为「雍正铁腕治吏的启示」的文章,显然是奉旨发话、更加权威。
外交舞台上的表演暂且不论,更重要的是党内整肃过程中,习近平就像皇帝戏弄军机大臣一样对待政治局的下属(再也没有任何人是他的同僚,他只有下属)。习在体制内推动一场「小型文革」,让官僚集团苦不堪言。比如,2015年12月29日,习下令召开连续两天中央政治局「专题民主生活会」,要求政治局委员「不能有地位上、权力上的优越感」,政治局成员责任重大,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只是个人的事,而是党和国家的事、人民的事、全局的事」,需要成为「三严三实」(严以修身、严以用权、严以律己、谋事要实、创业要实、做人要实)的表率,「经常主动向党中央看齐,向党的理论和路线方针政策看齐」。在会上,「中央政治局同志逐个发言,按照党中央要求进行对照检查」——习近平本人当然可以免于自我批评和被他人批评。
此种「民主生活会」,是对有限的党内民主的破坏,邓小平就曾经用「民主生活会」的形式非法罢黜总书记胡耀邦;习近平继续玩弄此种权术,以此羞辱和警戒政治局成员,将自己与他们拉开距离,让党内同僚成为为皇帝服务的「军机大臣」。
习近平的「帝王梦」越来越迫近现实。中国历史上每当有改朝换代的动向,民间立刻就会出现劝进声浪。这一次劝进的声音由南而北、由外而内传来。首先是香港《南华早报》发表香港智库天大研究院研究员伍俊飞撰写的题为〈中兴领袖习近平〉的文章,虽以「领袖」之名掩饰「君王」之实,蔑视江、胡而献媚习近平之意溢然纸上。
这篇文章指出:「自上任以来,习近平厉行新政,锐意进取,开共和国中兴气象。他重视吏治,落实反腐,不再重蹈当年蒋经国上海打虎覆辙,避免反腐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周永康一案揭盅,天下震动,公众拍手称快。拨乱反正,扭转乾坤,习近平民望直追毛邓二公。」这篇文章又说:「多党代议制不合国情,中共掌权是国家大一统的必然选择。中国政改的前途是一党民主化,即在加强党权的同时,扩大民权,塑造党权与民权双强的模式,而司法独立和基层民主乃此模式成功的基石。习治国理政的实践暗合这一思路。」这位留学英美的政治学者不惜赤膊上阵、公开劝进,让人联想起袁世凯称帝前夕筹安会发起人杨度的种种表演。
中国的历史,常常如同「鬼打墙」一般,走了许久,却一步也没有往前迈进。
要读懂习大大,得先理解毛爷爷 习近平拚命将自己打造成毛之后最具个人魅力的领袖,一代天骄,唯他与毛。凯利·布朗(Kerry Brown)如此评论:「习近平领导方式的一个要点,就是非常明确地使用他的个人叙事和人生经历,来证明他目前领导地位的合理性。这是一个非常引人瞩目的变化。中国政治正在变得日益个人化,我们看到了『魅力式领导力』的回归,这再次让人想起毛泽东时代。」歌曲、动漫等其他最高领导人未曾尝试过的个人崇拜方式次第登场,习沉浸其中,无比享受。中共的宣传方式向文革回潮,甚至出现基层党员在洞房花烛夜手抄党章的新闻,真是让人「梦回毛朝」。
研究中国当代政治,不懂毛,就不懂习。澳大利亚学者白杰明(Geremie R. Barmé)在《中国故事年鉴2014:共同命运》一书中,提出了「要读懂『习大大』,得先理解『毛爷爷』」的论点。白杰明指出,毛是解读习的钥匙,若不了解毛,就无法解释习「打破党规」动作背后的意图。仅仅认为毛和习想当皇帝,不足以解释中国全部的政治现实,反之,「这会产生一种舒适的隐喻氛围」。
在毛和习身上,还有更多、更复杂的维度。与隐藏在深宫中以「寡人」自居的皇帝相比,毛和习都更热衷于亲自操纵媒体。习缺乏毛的个人魅力,但其手法却更加精致、细密——在全球的任何媒体和网站上,居然找不到习近平的女儿习明泽的一张成年后的照片,这个事实本身就让人毛骨悚然。习近平要使用多大的资源和手段,才能让「习公主」成为隐形人。黛安娜王妃与习明泽之差异,就是民主国家和极权国家之差异。
毛时代,毛主要运用文字媒体(如报纸和书籍)掀起造神运动;习时代,习比江、胡都更为巧妙地运用电视和网络(包括新兴的社交媒体)为自己塑造神光圈。习成功地吸纳了崇拜毛的人群,并迈向强势领袖的位置。所以,中国要走出两千年一以贯之的「秦制」,依然长路漫漫。
我在2014年初出版的《中国教父习近平》一书中,对习近平有两句评价:「肉身之父习仲勋,精神之父毛泽东。」当时,大部分人并不同意此观点,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人表示认同。那么,既然习近平以毛泽东为精神之父,从语言习惯到思维方式上,他究竟从毛那里学到些什么?习主义与毛主义之间究竟有哪些草蛇灰线的联系?本文简要梳理了从毛主义到习主义的中国极权统治模式的嬗变,而文革恰恰是毛与习的语言与精神的交集。文革是毛主义的黄金时代,文革也是习近平的「启蒙时代」。没有文革,没有毛泽东,就没有今天的习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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