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的文字魅力(ZT)

对文学作品的欣赏，没有什麽统一的标准，各凭己见，自己欣赏就好。从这个角度讲，我觉得近代以来的华文女作家中，在张爱玲之後，最杰出的就是上海的王安忆了。为什麽？

因为在我这样一个普通的读者的角度来看，好的文学作品的标准可以有很多，但是最基本的标准还是应当回到文字上来。所谓「文以载道」，作品当然可以用「道」的标准衡量，但是做为一个作家，文字的功力是基本功。尽管我个人有强烈的价值立场，但我看文学作品，还是喜欢看其文字。看文字的什麽呢？就是是否细腻。是的，细腻，就是我的判断标准；这也许偏颇，但刚才我也说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喜爱的就是文字的细腻，这个其实不用辩论，各持己见就好。

王安忆折服我的，就是她的文字达到的细腻的境界。她的小说其实是写「文革」那样的大时代，但是她完全懒得理会那些大时代的大事件，她表现大时代的手法，就是描写小人物。她对小人物的描写特点，就是把他们的内心世界，极为细腻地刻画出来。例如在《启蒙时代》中，她写那些只有高中文化程度的红卫兵，说：「事实上，每个人都喜爱自己的时代，自己的时代里，最不济的还有青春。」这里，一句「最不济」，其实非常深刻地写出了时代对个人的影响。那些被政治盲动所驱使的人，对於自己经历的欺骗与幻灭，居然还会有一些怀念，这样的思想基础，就是这一句「最不济的还有青春」。这种心理的分析，既犀利又细腻，带著思考的锐角，又那麽平淡地写出来，就格外有文字上的魅力，看得我佩服到五体投地。

在我看来，一个好的作家，就是能用文字再现，或者说保留一个时代。包括对於时代氛围，对於时代中那些小人物的内心，能够通过观察与思考，通过细腻的描写，把已经消失的历史用文字留下来。要做到这一点，其实是需要功力的。你要有通透的观察力，要有深切的思考，更要有深厚的文字表达能力。王安忆这样描写在革命的时代重压下青春期的内心躁动：「一屋子人团团挤坐著，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虽只是手臂和手臂，膝盖和膝盖，还有脚和脚，隔著衣衫鞋袜一小点接触，亦能感受到肉体的温热和弹性。晚春与初夏的季节，人体是湿润的，有较强烈的气息分泌出来，他们不禁要做小动作了。所谓小动作，不过是挤得更紧一点，积压的部位再扩大一点。」寥寥数句，把那种禁忌中的自然欲望的流露，那些压抑下的小小的兴奋，和只有青春期中的少男少女才有的那种羞涩和探索，刻画得细致入微。

有著这样的文字功力的王安忆，对於上海巷弄，对於田园风光，对於自然环境的文字描写更是细腻到能让你恍然如同进入到文字所描写的世界中的程度，限於篇幅，我就不长篇引用了。我只能说，或许是我孤陋寡闻，但是我也看了不少当代的小说，这样的对自然的真实的细腻的描写，很少有达到王安忆的高度的。

是的，我推崇王安忆，只是因为她的文字。在我看来，对於一个作家来说，文字的表达，就像武侠小说中那些武林高手的内力一样。真正的高手，不在於拳脚功夫的招式，也不在於暗器和使毒的修为，最终还是在於内力的深厚。只要内力深厚，一切武术技巧都不堪一击。我看王安忆的小说，就有这样的享受：你会在阅读的时候，感受到文字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排山倒海而来。

(以上转自台湾自由时报-王丹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