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国民性研究为什么是一条死路 现在的国人,包括海外的华人,很多人还在孜孜以求地谈论中国的国民性的劣根性,也许会换一个讲法,如自我种族歧视,或逆向种族歧视。他们谈论的方向,是继承了鲁迅的方向,就是将中国的国民性,等同于中国人的劣根性。这就很奇怪了,按说,国民性一词,是中性的,本没有直通劣根性的道理,可是,在鲁迅的笔下,中国国民性基本上就等同于中国人的劣根性。而那些大谈中国国民性和劣根性的人,其鼻祖,就是鲁迅。 鲁迅笔下“国民性”一词,按一些学者称,是源于日语,是英语national character或national characteristic的日译。除“国民性”外,鲁迅也曾用过“民族根性”,或者干脆称为“坏根性”(即劣根性)。中国国民性即等于民族劣根性,这是鲁迅的发明,而不是日语或英语的原来用法。 笔者本人还是非常尊崇鲁迅的,认为鲁迅的眼光独到,文字独到,很深刻,但是,鲁迅的深刻有很大的一个问题,最严重的表现,就是其对中国国民性的研究,以及力图改造中国的国民性的宏愿。将国民性的这个话题等同于谈论中国民族劣根性,也就是按照鲁迅的路子,就会产生几个有问题的结果,一个是从国民性转向种族性,会产生民族自卑心理和文化自虐心理,文化虚无主义等等。在政治和文化上,会产生汉奸或文化汉奸。如历史上的鲁迅的兄弟周作人,是典型的文化汉奸,还有政治汉奸,如汪精卫等。 当然,我们可以理解鲁迅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 ,也许是激愤的心情,或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但问题是,不论如何激烈,也不能将自己的国民和民族一棍子打死,这于事无补。一个有悠久历史和文化,有广大土地和人口的民族,不可能一无是处,中华民族,仍然是伟大的民族。其实鲁迅也有肯定中国人的地方,如鲁迅在《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中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他在《从孩子的照相说起》中说:“其实,由我看来,所谓‘洋气’之中,有不少是优点,也是中国人性质中所本有的,但因了历朝的压抑,已经萎缩了下去,现在就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统统送给洋人了。这是必须拿它回来——恢复过来的——自然还得加一番慎重的选择。” 也就是说,鲁迅也没有全盘否定中国历史上有好的国民性,但鲁迅对近代的中国国民性基本持否定态度,并认为现在的国民性基本上是不好的为主,劣根性为主。 其实,就国民性这个概念本身来说,是有问题的,何谓国民性?一国之国民的普遍性情?或普遍之性格?这种大而无当的概括本身就有问题,何况再将国民性等同劣根性,问题就更大了。 就个人或群体来说,人首先是有普遍的人性,这是上帝造人的时候就有了,然后在一定特定的地域和文化氛围里面形成的有群体性格的东西,这个东西,有的时候可以被概括为国民性,但有的时候就不能,尤其是面对中国这个特定的超级庞大的国家来说,任何概括都有问题。而且,如果谈到特定的国民性,一定是与其他国家的国民性比较而得来的,没有比较,或其他国家的人也有,也很难说这就是中国人独有的国民性。 我们可以先看看鲁迅笔下的中国国民劣根性都有哪些吧。比如说鲁迅经常说的中国人怯懦狡猾,好面子,旁观,精神胜利,凶残,奴性。这些性格或表现,在笔者眼中,首先是很难概括为全体中国人都有的性格,另外,这些性格和表现,难道其他国家的人没有吗?如果不能概括为全体中国人都有,而且还是中国人所特有的,那就很难说是中国人的国民性了,或劣根性了。 任何概括,都要小心。也许鲁镇的人是如此,但其他地方的人不如此。就算在鲁迅的老家绍兴,绍兴师爷的狡诈是有名的,鲁迅本人也有刀笔吏的性格,但不是有句话吗,绍兴的师爷湖南的将,绍兴人怯懦狡诈,但湖南人则勇敢豪爽。你如何概括整个中国人?不同省份的人就不同。即便是同一个省份的的,如浙江省,不同地区的人的性格也不同。浙江人也有勇敢豪爽的,出生绍兴的鲁迅也是勇敢的,秋瑾他们是勇敢和豪爽的。按明代名将戚继光的看法,他因为亲眼目睹了浙江义乌人的全民械斗,发现义乌人是好兵的料,于是,上书朝廷,他的戚家军,要的就是义乌人,而不要绍兴人,原因是绍兴人大部分是商人出身,打仗前还要与军官商量,讲条件,不往死打。赫赫声威的戚家军,其班底竟然是浙江义乌人。很多人也说日本兵如何勇敢,但在抗战中,有一个大阪师团是最差的,原因也是大阪人大部分是商人,作战很怯懦。因此,怯懦和勇敢与国民性没有直接关系,可能与地域和职业有关。 好面子也是如此,中国人好面子,但其他国家的人不好面子吗?面子就是尊严。 日本人不好面子吗?美国人不好面子吗?说中国人狡诈,但日本人不狡诈吗?美国人不狡诈吗?因此,很难说这些是中国人特有的国民性,甚至是民族劣根性。精神胜利法也是如此,中国人有精神胜利法,西方人有宗教,宗教从世俗的角度看,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称为精神胜利法。 因此,国民性的研究本身问题很大。这也就是西方的主流理论界,在一次大战以后,也不再提国民性研究的原因,中国自己,后来过度到阶级论,因此也不提国民性了。倒是纳粹,后来将国民性研究深入到种族,成为种族歧视与灭绝的借口。 就国民性研究的历史起因看,在西方启蒙时代,很多人谈国民性,按孟德斯鸠的观点,是地理环境决定论,孟德斯鸠倾向赞美西欧人,尤其是北欧人,认为天气寒冷的地方,种族比较好,国民性勤奋勇敢,而天气热的地方,人会变懒和怯懦。这种国民性分类法太简单了,而且有自我美化的嫌疑。而休谟则倾向于文化制度决定论,认为一国的国民性与其建立的文化制度,包括经济政治制度有关。不过,这些方法,对中国都不适用,原因是中国太大了,地理环境复杂,各种气象地理都有,从寒带到亚热带都有。中国的文化制度政治制度也很复杂,历史很长,也很难简单概括。也因此,中国的国民性很难概括,也许西方的国家可以,因为他们有的国家非常小,人口小,地方小,文化和职业单一,这也许比较简单,可以概括吧。 而对鲁迅的国民性研究产生决定性影响的一本书,即美国传教士明恩溥(1845~1932,Arthur Henderson Smith)的《中国人的素质》一书,写于1894年,在这部书中,对中国人的负面描述和评价占了相当的篇幅,但总体上说仍然是有褒有贬,并非一味丑化。鲁迅看的是日本人翻译的译本,后来一直想翻成中文,在鲁迅去世的时候,还提到这本书。不过,按有些学者的观点,这本书,是美国传教士写给美国人看的,不是写给中国人看的。日本人翻译这本书,是给日本人看的,是为了脱亚入欧。书中,当然有观察体验,也有西方人的自我优越感在。但我们知道,在明代和清代早期,西方传教士对中国的描写是一片赞美之声,为什么?当然是那个时代中国仍然先进,西方还不行。后来,西方赶上来了,观点就变了。可见,这些感受和评论,也是可以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的,因此,这些评价与国民性和民族性有何关系?半毛钱都没有。 按说,对于这样的书,鲁迅应该一笑置之,但鲁迅却如获至宝,终生念念不忘,何其怪哉。中国人有中国人的毛病,这谁都知道,但一旦上升到国民性,民族性,就有点大了,过了,没有意思。有些特点和毛病,不过是那些过眼云眼的制度,时尚,和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将这些短暂的东西,上升到自我贬斥,文化自虐,有什么帮助和意义?对于自我提高有什么用?如鲁迅说的中国人的奴性,这也不是中国人天生如此,而且也是一部分人如此,而且与满清的压榨有关,明代中国人,宋代及以前的中国人,都不如此。 虚心学习其他民族和国家好的东西,这是必要的,但前提并不是要一味地贬低自己,或自我全盘否定,那样就是失去了根基,也学不到其他人的好东西,因为你自己都没有了,还谈何学习他人?虚心也不那样的虚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