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为什么会是一盘散沙

一盘散沙的状态是许多前近代国家都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中国也有很长的时间处于这种状态中，也很正常，只是中国的一盘散沙的状态有其独特性，构成的方式也与其他国家不同。

比如说德国，在普鲁士未统一全德国之前，分成300多个小国，因此就有很长的时间德国是处于一盘散沙的状态中的。也因此遭受到许多已经转型成功的国家的欺负，如法国的欺负。而法国也不过是刚刚摆脱了中世纪时候的一盘散沙的状态，形成了王权独大的局面，军队也国家化了，税收也国家化了。当法国转型成为近代国家的时候，它的动员能力就非常的强了，因此，当时欧洲的其他国家，都不是法国的对手，法军当时也是欧洲第一陆军。但当德国的裨司麦出来统一德国以后，法国就打不过德国了，德军也因此而成为欧洲第一陆军。

可以说，中国在1949年以前，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近代国家，因此有很强烈的一盘散沙的倾向。中国在中日甲午战争以及后来抗战时的表现来看，中国那个时候还不是近代意义上的国家，而日本已经完成了转型，日本的动员能力大大超过了中国，这也就是中国当时打日本比较吃力的原因。

很多革命家在近代中国历史中曾经感叹过不知道多少回，即中国的社会状况是一盘散沙。当中国在1840年之后，在两次鸦片战争中，中国的官员和民众表现出来的是一盘散沙；在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中，中国的军队，中国的官员，中国的民众更表现出了一盘散沙的样子。

一盘散沙是什么意思？就是不能有效地凝聚起来，没有按照某种需要和方向快速凝聚起来的能力。

有人称，甲午战争是李鸿章的战争。为什么一个关系到中国前途和命运的如此重要的一次战争会被称为是李鸿章一个人的战争呢？奇怪的是，事实也确是如此。因为中国的海军，即北洋舰队是李鸿章一手创办的，而当时中国的陆军，是以淮军为主力的，而淮军也是李鸿章创立的，因此，打甲午战争，就是李鸿章一个人在与日本的陆海军打，其他的人在岸上看热闹，尤其是清末的清流派，都在看李鸿章的笑话，有人甚至希望李鸿章失败，因为李当时只是一个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连军机处都没有进去，用现在的话来说，不过是北京市委书记兼海军司令，根本没有进中央，可好像李有点权倾朝野的样子，牛哄哄的，因此很多人希望他倒霉。因此，甲午战争就如此滑稽地成为了李鸿章一个人的战争。

更有趣的是，在甲午海战中，有一艘小军舰，是由福州造船厂造的，隶属于南洋海军，不在北洋舰队的战斗序列，是临时有什么事来的北洋，可是正赶上北洋舰队与日本的舰队决战，此舰也被俘，舰长对日本人说，我们是福建南洋海军的，不是北洋海军的，因此希望日本放了这艘军舰回福建的南洋，隐含的意思就是你们日本人打的是李鸿章的北洋舰队，与我们福建的南洋海军没有关系。日本人听此会有什么感想，肯定觉得非常的惊奇，南洋海军难道不是中国的海军吗？中日开战难道没有南洋海军的事吗？进而日本人就会明白中国失败的原因了，因为中国是一盘散沙。

中国人的GDP一直很高，在1830年的时候可能还是世界第一。可中国是大而不强，原因是中国没有现代国家的动员能力，不可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将国力动员在某一个方向，形成一股力量去对抗列强。因此，英法联军只有2万人，就可以攻破中国的首都北京，逼迫清政府签订不平等条约，而那个时候，中国政府在英法联军打来的时候，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动员10万人的兵力在北京与天津之间，而且也不是战斗力很强的部队，而这10万人没有顶住英法联军的攻势，败下阵来。

可中国是专制社会，为什么还没有现代国家的动员能力呢？皇帝高高在上，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了，可事实不是这样。因为那时的专制也是古典意义的专制，还不是现代意思上的专制，中国到了毛时代才成为现代意义上的专制。

中国社会的特点是，在上面有皇帝和百官，政权也是一级一级分解下来，由中央到省，到府，再到县。在中国历史中，大部分的时间中国是四级政府，中央，省，府，县；有时候是三级，中央，郡和县，没有府这一级；当然更没有乡也没有村。政权建立到村，是共产党老毛的时候才有的。

那个时候皇帝在管理上是很粗线条的，官员的数量也很少。康熙年间，大概全国的官员只有8000到一万人，非常的少。平均下来是几千人养一个官，而在毛时代和现在，可能是70几个人就要养一个官，官员的数量非常的庞大。现在中国有些县的财政是吃饭财政，基本就是收上来的税只够养活乡和县的政府衙门的官员。因为每一级的衙门都是五大班子，官员数量极其的庞大。

那么，中国人的一盘散沙和动员能力有限是因为官员太少吗？从表面看好像是，因为到了毛时代，中国的国家动员力量就增强了，因为毛的命令可以直接传递到村里，村支书的耳朵里。其代价是要养活更多的官员。

而中国古代皇帝的命令一般只能一级级传递到县令的耳朵里。县令也没有什么五大班子，基本就是县令一个人，县令还要自己花钱雇佣几个幕僚，比如管钱粮和管刑狱的，还有一个刀笔吏，即明清时代所谓的绍兴师爷。这些人都是县令自己雇来为县衙服务的，国家不管发薪。也因此县令必然要贪污，因为他的薪水太少，根本不够开销。可现在的五大班子都由国家养活，他们为什么还要贪污？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但是，问题是，县往下是如何管理的呢？县下面还有乡和村，难道皇帝不管了吗？

管是要管，只是皇帝不直接管，而是靠地方的乡绅来帮着管，而那个时候中国的乡村基本是宗族社会，可以自己管理自己。

因此，我们看，在中国二千年的历史中，一方面是有中国特色的中国专制制度，另一方面在中国的下层普遍存在着的一个有些独立又有些自治性质的中国宗族社会。

中国是一盘散沙的原因好像还不完全是因为政府官员少的缘故，或者是三级政府还是五、六级政府的问题，其核心是在中国的宗族社会中。

宗族社会的特点是可以自己管理自己。一个村子，都一个姓，大家都是或远或近的亲戚，有族长，有祠堂，族里的大小事，婚丧嫁娶，买卖生意，农桑田地之事都可以在族里解决，不需要到官府那里去。甚至治安联防，救灾等都可以由族里解决。因此，这是小农经济的自给自足，不仅在经济基础，连上层建筑都可以自给自足。

也因此，朝廷的官衙只到县一级就可以了，再往下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族里的事朝廷管不着。族里管事的人，基本是由乡绅组成的。而乡绅阶层是由有功名的人构成的，就是那些没有考中进士的人，因为考中了进士就可以做官，但考上进士非常的难，连大名鼎鼎的曾国藩也只是同进士出身，那在湖南湘乡那个地方，也是500年才有曾一人而已。连左宗棠都没有考上进士，只是个举人。但考上秀才和举人的人的数量就要大一些，这些人也都是有功名的人，虽然不能做官，但在地方上也是很被人尊重的，他们，就是地方的乡绅。当然还有一些乡绅是有钱有田地的人。是这些人在实际管理着中国的乡村。

在中国的中下层，这种宗族社会的形态，时间一长，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就是，天下就在族里，外面的事可以不管。大门一闭，就是自家的天地。不管谁打下了天下，谁当了皇帝，这些的宗族都可以不变，甚至可以不闻不问，到时候照章纳税就行了。因此，宗族的人大可不必管天下如何，完全可以自我封闭。除非族里有人考中了进士，做了朝廷的官，那也可以光宗耀祖，可那也是那个进士自己的事情，到了族里，还要听族里的，因为族里是老家，你如何风光，最后也要进某一家人的家谱中。我们看，直到现在，江泽民说自己是扬州人，可在安徽的老家还有江家祠堂，还有族谱在；胡锦涛在江苏的泰州长大，可族谱也在安徽，还要称自己是安徽人。

我们看，在抗战的时候，在日本人打进中国的时候，笔者曾举过一个例子，就是日军到了一个山区，到了一个村子，村子的族长出来欢迎日军的到来，认为只要以礼相待，日本人也不会把村子怎么样。他们可以提供一些的给养给日军。这些人的思想基本就是中国宗族社会思想的一个反应，也很正常。只是他们不知道，世道已经变了。他们还生活在族里，生活在非常封闭的环境中。结果当然是日军将整个村子屠了，全部杀光了。

在城市里的中国人如何呢？我们看老舍先生写的《四世同堂》，表现的是在北京胡同里的大家族，也是一样，当日本人来了的时候，老太爷也是将大门一闭，认为就可以了，管它什么日本人还是什么别国的人。老太爷还说，当年闹义和团，闹拳匪，闹8国联军，我们一家也是大门一闭，过不了多久，这些的拳匪和鬼子就都没了。日本人也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滚蛋。这话也不错，日本人果然过了8年就滚蛋了，可日本人是怎么滚的呢？是因为闭上大门滚的吗？

中国人的一盘散沙的心态就来自这个中国的宗族社会。在古代的时候，还可以应付外面的变化，但到了近代以来，就不可以了，因为这是要付出亡国灭种的代价的。

所以，中国古代的社会形态有些怪，一方面是中央集权的专制制度，一方面是地方上宗族社会的半独立与半自治的形态，很有意思。

应该说，老毛是看到了这个宗族社会心态的危害的。因为中国人难以动员，难以形成凝聚力的原因，都在于此。这在现代社会是不行的，国家肯定是要受伤害的。中国宗族社会的瓦解是在老毛的手中完成的。老毛用的手段是打土豪分田地，将地主基本杀光，剥夺地主的土地给农民，然后在建国后不久，又收回所有的土地为国有。这样的结果，大家族基本就没有了，都变成一家一家的小家庭了。而小家庭也没有土地的所有权，只有使用权。

然后，又将共产党的政权延伸到乡和村一级，形成了6级政府。中国人的动员能力大为加强，可以随时搞各种运动。其代价是政府官员极为庞大。当然，老毛时代的凝聚力和动员力的加强还靠意识形态上的高度统一。

现在中国慢慢又有了一定的私有制。土地虽然没有完全放开，但也就是时间的问题。那么中国人会不会又成为新阶段的一盘散沙呢？应该不会，因为中国在城市化，城市的特点是凝聚力强，大家族也难以普遍地形成。只是，在中国，现在也有一些的新贵族出来了，新的大家族也会出现，中国正在重造贵族与家族。但中国会再一次出现蒋介石时代的蒋宋孔陈四大家族统治中国的形态吗？应该不会。

只是，宗族社会那种封闭的心态还在继续延续着。开放与封闭的心态在现代的中国并存。中国人经过30年的开放以及经济的发展，觉得自己很不错了，现在已经有了一种新的封闭与自大心态的苗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