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聚集与流散

有网友最近在谈生与死的问题。这个话题，笔者以前谈过，就是中国古典的三不朽，所谓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对于名人而言，可以用此三不朽来永垂不朽，但对于一般的老百姓来说，想要不朽，只有信各种宗教，或生孩子吧，因为孩子本身，是起于你个人的一个细胞，你死了，但是你身体里面有一个细胞却活了下去，如果你的后代能一直延续，那么你的生命也就可以延续下去，不朽了。

所以，中国人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非常有道理的，也是非常实在的。这是生命的延续与不朽。但笔者今天想说的是，生命的聚集与流散。

那么什么是生命的聚集与流散呢？谈这个问题，不是用哲学，也不是用智慧，而是用感觉和体验，因为生命本身，并不是一个哲学问题，也不是一个思考的对象，或思维与逻辑的问题，而是一个“生命着”的问题，或是一个感觉的问题，或是体验的问题。

笛卡尔所谓，我思故我在，是将生命问题转化为一个思考的问题。一个人有思想，能思考，有理性，于是一个生命就存在了。不过，笛卡尔对生命的解读，是启蒙时代的理性至上的一种表现而已，也是古希腊哲学的一个延伸。说白了，还是将生命问题看做是哲学问题了。

那么我们如何感觉或体验一个个体的生命呢？尤其是自己。感觉和体验自己个人的生命，与感觉或体验其他人的生命，或其他动物，植物的生命，是大不一样的。因为我们自己几乎无法感知或体验自己的出生和死亡，但我们可以感觉或体验他人，或动物植物的出生或死亡。这是一个很大的不同。

我们个人的生命，是一个聚集也同时是一个流散的过程。首先，我们不太好将自己的生命定义为受精卵，现在一般可以提那个细胞是个体生命的开端，但那是一个个体的生命吗？现在很有争议，基督教界一般认为那是，但世俗的道德上，还不是，可能是五个月大，算作生命，或出生的时候，算作生命？但是，就我们自己来说，五个月的我们，是否已经可以认为自己是生命了？或刚出生的时候的我们是否算作生命了？

生命，是一个聚集的过程，一个感觉体验思维记忆渐渐成长的过程，是一个眼睛缓缓张开的过程。我们开始看这个世界，开始感觉这个世界，体验这个世界。我们认识了父母，然后我们开始认识了家人，朋友，小朋友，亲戚，大朋友，同学，还有社会。我们是一个个体，但同时也不是。我们的生命在丰富，在聚集，好像风云流荡，好像日月精华，好像电闪雷鸣，好像雨露滋润，万物蓬勃生长。我们还有记忆。如果我们没有记忆，我们就生活在黑暗中，一个没有记忆的生命是生命吗？现在很多地方宣判一个人死亡，是用脑死亡，其实也就是记忆或思维能力的丧失为标准的。

但生命在聚集的同时，也在流散。一个人长大了，离开故乡了，那么故乡的一切，记忆，感觉，体验，感情，还有人物，山水，都会模糊了，那些年的生活也渐渐模糊了，而这就是生命在流散的过程。而当你某一年回到了家乡，发现家乡已经变了，不认识了，山水，人物，朋友，建筑，都可能有变化了，甚至没有了，你以前的朋友也离开了，甚至死了，那么这个故乡的你，曾经的你还存在吗？这个时候唯一存在的是对以往自己生活的记忆，仅有记忆，但如果记忆都模糊的话，那个原先的你是否已经彻底流散了呢？消失了呢？那个生命，是否已经没有了呢？

生命的流散，并不是在你个体死亡的时候才发生的，而是一边聚集生命，一边流散生命。当你回到你以前读过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如果那些地方还在，那你还算幸运，如果已经拆迁了，没有，夷平了，你的那些同学也不见了，消失了，甚至死了，那么这变化了的世界如何承载你的记忆呢？那个时候的你，是否也已经消失了呢，流散了呢？而某个同学突然出现，提供了一些他的记忆，然后你吃惊地发现，你的记忆中，根本没有与他的记忆共享的东西，那个时候的你会非常吃惊的，为什么我没有记住呢？原来，你也没有记住一切，你的记忆也是选择性的。那么，你没有记住的一切，是否就不存在了呢？你可以说，我没有记住，但有人记住了，于是曾经的我还在。但如果那些与你同行人，也没有记住，或他们后来不在了，那么曾经的你还在吗？鲁迅曾经说过，一个人最大的悲哀是，不在他人的记忆中。那个时候的自己，就真的死了。

我们每个人，一边向未来挺进，在聚集新的生命感受和体验，同时，也在丧失以前的自己，在流散自己的生命。聚集与流散是同时发生的。这种体验，在我们翻看我们以前的照片的时候，是最有感受的。我们会发现，二十年前的那个你是你吗？如果你身边的朋友是不久前才认识的，你给他看你以前的照片，他们会说：这是你吗？这么帅吗？呵呵。这个曾经存在的你，是否是你呢？根本不像了，那个年轻时候的你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现在留下的，只是一个满脸皱纹，一副衰老的你的形象。那么，哪个你，是真实的你呢？照片上的，还是现在的？

我们的生命在流散。而死亡不过是最后的一击而已，我们的生命，早已经故去了，或故去大半了，在我们还不经意的时候，我们的生命已经开始离开我们了。

当你很不幸的很长寿的时候，你以为是好事吗？很多人都很向往永生，秦始皇汉武帝他们还在寻找长生不死之药。可是，事实是，当你的父母，祖父母，大部分的老一代的亲戚，都已经故去了，而你还在；当你的同年龄的朋友，同学，也已经大部分故去了，而你还在；当你以前认识的所有的人，包括你自己的丈夫或妻子也都故去了，而你还在；当你曾经生活过的那个社会和时代，也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文化和时代，音乐，电影，文学，艺术，都变化了，都不是你曾经生活过，熟悉过的那个时代的东西的时候，你还存着。那么，我要问，这个时候的你，真的存着吗？你活着，如同死了，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化了，你根本不认识了。甚至你活到你的儿子或女儿都已经故去了，你还在，你真的在吗？

所以，中国的古话有：老而不死，谓之贼。这话非常好，也非常深刻。

不要说苦难，也不要说生不如死，那些时候也很多，当你处在那个当下的时候，死亡是最好的解脱。所以，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死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生命是一个聚集同时也是一个流散的过程，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