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旅行:长城篇11
这一夜,我在盘算一个诡计,就是如何赶走予以。为何要赶走?因为我要恢复我的单身身份,就是我要单独走长城的身份,而不带任何其他的,人或动物或西天的云彩。予以说我太杂了,我不是太杂,我不复杂,我很单纯。
我对自己说:赶走予以,我就单纯。呵呵。我的单纯是如此清澈动人,犹如守身如玉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后,发现予以在收拾东西,帐篷已经收好了,但东西分成了两堆。我笑着说,你的东西为何分为东西两堆,一个向南一个朝北,要南辕北辙吗?
是呀,就是要南辕北辙。予以调皮地一笑。
还东邪西毒呢?我讽刺着。
这不正是你所盼望的吗?予以停住笑,一丝哀怨在她脸上划过,如同蜻蜓点水。
不过,我还是注意到了予以的表情,问:
我期盼什么?
让我走呗。
我默然无语,好像一块石头掉进井里,我心里感觉有底了。我不能否认,但如此决绝的话我自己很难说出口。我毕竟还是一个伪君子。
予以又说:这话难出口吧,还是我先说出来的好。
我必须承认,这予以冰雪聪明。突然予以又说:你再问我一下那同样的三个问题吧。
我望了望予以的脸,试图找到什么,但什么都没有找到。那是一张干净而明亮和清澈的脸,你无法怀疑。
我于是狐疑地低声问,好像是在叹息: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然后我抬眼望定予以。
予以的回答将我彻底击溃:我是爱情逃亡者,从死亡里来,要回家去了。
我惊呆了,站立在那里,心中正在崩溃:这予以到底有多少个面孔,哪一个是真实的?这话是我心中问的,没有说出来。
予以却仿佛在回答我:我说的三次答案都是真的。然后又调皮地一笑:人是很复杂的喽,有多重面孔和多重心里,这很正常,如果我再问你同样的三个问题,你的回答也一定不同,但也可能都是真的。
爱情逃亡者?我拉低了音调,又略有提升,如同一个滑音,结尾很高亢。
予以问:你有女朋友吗?
我点点头。
我也有男朋友,但那个人,予以停顿了一下,于是我不得不逃亡。你明白吗?
其实我没有明白,但我还是不懂装懂地点点头。这个时候我知道,我需要倾听,倾听就是一切。
那个人,就是我走长城的动机和目的。死亡是我的归宿。但我没有死,大和尚救了我,于是,现在,我要回家了。
如此简洁而不生动。我说:太简单了,简洁得如同你的脸一样了。不过,我可以了解了,我也非常明白。你回家是对的。我顿了一下又说:我也非常感谢大和尚救了你,而你也救了我。
这是一命救一命,是命运。予以又说:我感激这次走长城,因为我遇见了死亡,然后又超越了死亡,于是我就明白了,我也超越了。我得到的太多了。
予以的眼睛望向天外,又收回天内,落在长城上。然后用手轻抚长城墙上的城砖,好像在抚慰一个病人或老人,也好像在对长城表达感激之情。
是呀。我附和着:死亡是我们的老师,长城也是我们的老师。
这话有些沉重也有点不靠谱或不着边际,也太书面化,我们好像都成人生导师或哲学家了。不过,那个年代就是那样,80年代么,人都有些神神叨叨的,爱谈哲学,尤其爱谈存在主义哲学,死亡,生命,生存,虚无,自由选择什么的。萨特,海德格尔是我们大学生共同的精神领袖。
不过,我有些怀疑,我们人真的有选择权吗?自由选择就是存在吗?我喃喃了一下。
当然了。予以非常肯定:我选择了逃亡,然后选择了走长城,然后选择了死亡,不对,这个不是我选择的,只能说是遇见了死亡,然后我没有死,被大和尚救了,然后我又选择重新,现在选择离开你,选择回家。这不断自由选择的过程,就是我存在的过程,也是我这段时间的个人生命的历程。
予以又像一个不靠谱的神人了,典型的那个时代的病人了。
我反驳:不然,比如你的出生,你的种族,你出生的国家,地区,家庭,你如何自我选择?就说你吧,予以你出生在中国,为什么不出生在美国?你为什么是黄种人,而不是白人或黑人?你为什么会出生在中将的家庭中,而不是一个边远山区的农民家庭?这些,你能自我选择吗?
予以沉默了一下,好像被我问住了。然后一撩眼睛,说:那些我是不能选择,但那些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出生以后的自我选择。有些人就会堕落下去,有些人出身很低,如我的军医大同学,也有农村出来的,她们通过自我选择,不断向上,就打破了出身的禁忌,现在的身份与我一样了。这就是生命,也是自我存在的明证。
我们又在长城上,说了一些那个时代的时髦的话,如今回想起来,都是很无聊也比较奇特的话,不过,当时的我们是很认真的。然后回到我们的主题:予以要回家了。
予以将那些已经分好的东西,指给我:这些都归你了,吃的,用的,药品。我不需要了,我退出了,我要回家了。予以好像有些兴奋。不过,钱我是不给你的,你还是保持你的单纯、孤独与穷吧。
予以笑了,我也笑了。我们的分手好像是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没有悲伤,也没有伤感。原因很简单,我们得到的很多,我们都是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