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六十年代4:文化沙龙
魔笛他们在小河里面洗干净自己胳膊和腿上的血迹,将打群架的痕迹都抹去以后,就都很从容地回家了,他们又成为了好少年,毛主席的好少年了。魔笛自己觉得有些累,也很饿了,打架是要花力气的。
刚刚走到家门口的那颗大杨树底下,魔笛就听到自家院子里一片的嘈杂声音,好像有很多的人在那里说话。魔笛一惊,莫不是那个被他们打破了头的小孩告了家长,其家长来自己家里告状来了?魔笛之所以有这种担心也不是多余,打群架的规矩小孩子们都懂,就是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告诉家里人,不能让大人们知道。但有的时候也难说,说不定,哪个小孩意志不坚定,就告诉了家里人,那大人一看自家小孩被打伤,吃了亏,也有找到对手家里来的,那么,其最小的结果也是魔笛要挨父亲一顿打,这是绝对逃不过的。
魔笛的脚步于是就有了一些的迟疑,他在自家院子的大门那里透过门缝往里面观瞧,想看个究竟,然后再决定自己的去向。如果真有对方小孩的家长在,那唯一的办法就是玩失踪,逃走,而且要准备夜不归宿,在外面游荡,一直游荡到父母有些急了,出来寻找自己,那个时候,就是回家的最好时机。因为那个时候,父母的怒气就会消失很多,因为他们会为儿子的失踪担心,当担心超过了因打伤别人家孩子而引发的怒气的时候,那魔笛就很安全了。如何对付父母,魔笛非常有经验了。这种手段,魔笛他们是从毛主席小时候对付其父亲的方式学来的,毛主席就是他们所有小孩子的最高最伟大的榜样。毛主席的故事,他们都非常的熟悉,包括毛主席小时候的故事。魔笛他们对那些告状的家长非常看不起,称其为护孩子老婆,因为大多数都是那些孩子的母亲前来告状。而告状的规矩和惩罚条例是,只要有人来告状,那被告的家长必须要将自家孩子打一顿。
不过,这次魔笛乐了,原来院子里面是有些人,但都是父母的朋友,而不是告状的护孩子老婆。
这是星期天的傍晚了,春天已经到了,天气也暖了,大杨树的叶子也长出来了,绿茵茵的。风都是暖洋洋的。那个时候没有双休日,星期天是唯一休息的时间,一般都是上午干活,洗衣服,收拾家里卫生,打扫庭院,上街买菜,上粮店买粮食,魔笛的父亲还要去水房担水,因为那个时候,白房还没有自来水,要去100米以外的水房挑水。魔笛家有一个独立的厨房,有一个炉灶,是烧煤的,还有一个大水缸。后来魔笛想,父亲那个时候真的是不容易,因为父亲小时候是在上海长大的,后来才随从祖父到了北方。而上海在上世纪三十四十年代的时候,已经是中国最发达的大城市了,也是世界级的大城市,而且已经达到共产主义的水平了,也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室内厕所和上下水都有的。可是,父亲要在这个矿山的小镇里面,度过其艰苦的青壮年时代了,这里只有一个栖身之处而已。
魔笛家只有10平米的一间房,住四口人,魔笛还有一个姐姐。有一个小厨房,有一个小院子,唯一现代化的是电灯,其他的上下水,室内厕所,管道煤气或煤气罐都没有,烧菜靠烧煤,取暖也靠那个炉灶。炉灶通向内室一个大炕,冬天靠火炕取暖,当然也没有室内厕所,100米外有一个公共厕所,早上是要排队的。
不过,奇怪的是,那个时候生活虽然艰苦,但大家的心情也还可以,都很乐观,也有理想,相信未来的生活会更好。粮食是定量供应,魔笛那个时候一个月是28斤粮食,后来到初中以后涨到31斤,大部分是粗粮,也就是高粱米和玉米面,大米和白面很少,魔笛的记忆中,一年的大部分时间,家里都在吃窝窝头。而蔬菜和肉类也要票。豆油每个人每月是二两。好像肉也是每月二两。不过,在魔笛今天看来,小时候自己没有挨过饿,吃的也都是健康食品,多吃蔬菜少吃肉,也很健康,多吃粗粮也很健康,呵呵。蔬菜肉类都非常安全,都可以称作是绿色环保食品,也没有转基因粮食,那个时候的生活水平,尤其是在吃上,也不能说比现在差,现在有食品安全问题,地沟油毒奶粉皮鞋胶囊满街走呀,瘦肉精避孕鱼和虾到处都是,化肥蔬菜,转基因豆类和粮食也漫天飞了。
这是后话,按下不表。魔笛看到院子里面来了几个父母的朋友,一个是那个从上海来的连贬三级,最后落户在矿山初中教数学的朱同民老师,一个是矿山工程师魔笛叫邢叔的,一个是矿山工人赵叔,也就是魔笛的小伙伴赵明雷的父亲。这几个人是父亲的最好的朋友,他们经常聚在一起,他们的背景不同,职业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爱好文学,因此他们的聚会,称作文化沙龙也未尝不可。
那个时候是林彪事件以后了,大概是在1973年左右,文革的高潮期已经过了。魔笛记得,在文革最高峰的时候,他仅有1、2岁,但还模模糊糊有一点点的记忆,不连续的记忆,就是自己家的窗户曾经被人家砸过,他记得那个巨大的声响和自己惊恐的感受。但是,现在,自从林彪叛逃事件以后,工宣队进驻以后,局势就非常平稳了,大家是该工作的工作,该上学的上学,该下乡的下乡。
魔笛父亲的这个小小的院子里的文化沙龙,谈的话题一般还是文学,但有的时候,也多少捎上点政治,不过,他们这个底层的政治,与中南海中央的政治无关,他们讲的是现实的政治,工厂的政治和学校的政治。
“八级木工校长有一天对我说,”魔笛的父亲坐在自家院子里面的一个凳子上,那里还摆了家里唯一的一张小桌子,屋子太小,根本坐不下四个大人,于是他们就将桌子搬到了院子中。
魔笛潜入院子,听到父亲说:“你不是想入党吗?可以,不过,那得等到台湾被解放了以后。”工人赵叔这个时候问:“为什么要等到台湾解放,你要入党与台湾何干?”朱老师这个时候喝了一口水,悠悠地说:“当然有关系,老吴不是有个亲戚,是妹妹吧,刚解放的时候去了台湾了吗?那老吴就有台湾特务的嫌疑,至少是有海外关系,怎么可以入党呢?笑话,八级木工说的不错。”工程师邢叔也说:“老吴入党是不可能了,你就死了那条上进的心吧。”
于是,院子里有些的沉寂,那个话题多少有些的沉重,不过,院子里的风还是轻轻地吹着。魔笛对他们的入党话题没有兴趣,于是趁他们没有注意自己,赶紧溜进了房间,他现在最关注的是晚饭吃什么和何时吃。
魔笛见母亲在厨房里忙着,连忙过去帮忙,也就是摇吹风机。魔笛家的炉灶的通风多少有些的问题,因为这个炉灶最后是通到房间里的炕里的,而炕里面的烟道是七拐八拐的,最后是一个上行的烟囱。通风不太好,也许要重新盘炕,不过盘炕是一个大活,轻易不会动的。而通风不好,炉灶的火就烧不好,于是,魔笛的父亲买了一架手摇吹风机,烧饭的时候,可以靠人力给炉灶鼓风,而魔笛的帮厨就是干这个鼓风的活。鼓风的活是与魔笛的姐姐一起分享的,一个人摇100下,然后换人。
因为没有煤气,烧煤会多出很多的活来,一个是每个月要去煤场拉煤,一个是要搞到粘土,原因是烧火本身还兼有取暖的功能,因此每天烧完饭以后,炉灶的火是不熄灭的,要封炉子,也就是炉灶的火不能熄灭,但也不燃烧的很旺,那就要用湿的煤,也就是,煤面子与粘土和水混合的潮湿的煤来封炉子。封炉子是一个技术活,煤不能太湿也不能太干,压多少也有讲究,最后中间还要扎一个眼,保持火不熄灭。如果搞的好,一个月也不用重新生火,炉灶可以连续燃烧和封压,烧饭取暖两不误。
后来魔笛到了北京,发现北京胡同里面的生活与自己在北方矿山上的生活方式有些相像,就是烧火和取暖的方式,而且很多胡同也是公共厕所。北京是用蜂窝煤,其实蜂窝煤就是半成品的煤,也就是将粘土和煤面子都搞好了的,不用自己再现搞了。但蜂窝煤烧饭可以,取暖有点问题,原因是北京的胡同里的房子没有炕,烟火不是从炕里面走,而是暴露在外,一不小心,就会发生一氧化碳中毒的事件,会死人的。而魔笛家的炉灶与卧室是分开的,炉灶在外,卧室在里面,即便有一氧化碳,也还要经过厨房的门才能到里屋,中毒的几率要小很多。
这天的晚饭终于好了,是魔笛喜欢的面片汤,有面片汤吃,已经是改善生活了,因为毕竟是面食,是细粮了。
魔笛去院子里面叫父亲吃饭。院子里面的文化沙龙已经到了尾声。他们真的是在谈文学和文化了。魔笛听父亲说:“样板戏《沙家浜》的原作叫《芦荡火种》,《智取威虎山》的原作是《林海雪原》,这两个样板戏的原作你们读过吗?”
工人赵叔说:“我还没有读过,老吴,你这里有原作吗?”工程师邢叔说:“老吴那里没有,他那里只有鲁迅的书,我家里有,哪天我给你拿来,你读读就知道了,是原作好还是改编的好了。”
上海人朱代数朱老师说:“当然是原作好,《智取威虎山》仅仅是一小段,而《林海雪原》除了座山雕八大金刚杨子荣滦平以外,还有奶头山,许大马棒,蝴蝶迷,胡彪,参谋长和小白茹的故事等等,那故事太丰富了,还是要读原作,有味道。不过,中国的当代小说我看还是不如俄国的小说,比如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还有《战争与和平》。”
魔笛听到这里,有些急了,八个样板戏中,他最喜欢的就是《智取威虎山》,那里面的土匪和解放军还有黑话太神奇了,可是,居然还有原作《林海雪原》,还有什么许大马棒蝴蝶迷,他一定要读读的。邢叔不是有个儿子邢为民吗?那也是魔笛的同学,看来要先下手为强,抢在赵叔的前面,将《林海雪原》搞到手。
魔笛又听工程师邢叔说:“我听到一个好消息,对老吴来说是好消息,”工人赵叔问:“为什么只对老吴而不是我们?”邢叔说:“你老赵住的比老吴好呀,你的红房有上下水是吧,而老吴的白房什么都没有,不过,我听说很快了,老吴的白房就可以通上水了,也就是通自来水了。”魔笛见父亲一阵的激动,说:“真的,要通上水了?”
“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通是要通的,但活要你们白房的人自己干。”邢叔做了一个鬼脸。
“自己干是什么意思?”
“自己干就是自己干,要你们自己将上水接到每家,自来水管可以给你们,活要你们自己干,包括接管子,包括将房子前后挖通,挖地道的活你们要自己干,等等。我可以给你们进行技术指导,这没有问题,呵呵。”邢叔很得意地笑了。
魔笛见父亲仍然很高兴地说:“自己干也好哇,有了自来水我就不需要每天挑水了。”魔笛也极其高兴:家里要有自来水了!!这是天大的喜讯。
生于六十年代3:打群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