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与李佐:马大妹当兵梦碎
在文革那种环境中,外公与李佐,这两个处于完全不同政治地位的滇军老哥们儿,分别20年后第一次恢复联系,是通过大妹间接实现的。
文革中当兵最热门,特别当女兵,是很多年轻女孩的最美梦想。那时中学毕业后只有一条路,下乡当知青或者到兵团,而当兵,无疑是一个比下乡或到兵团更好的选择。
院子里很多家的孩子都当兵走了。我家在成都住的院子里,有不少1964年从军队转业下来,帮助地方加强政治思想工作的军队政工干部。 还有更早以前共军出身转业到地方工作的干部,这些干部多多少少与部队有联系,孩子们通过父母在部队的老战友关系,纷纷走后门当兵去了。我家那个单元里,对面住的老勇的父亲,南下转业前为二野团政委,家里三个女孩,一个男孩都当兵走了,我家楼上三楼新生家,父亲1964年从54军政治部副主任职位上转业到地方,他家三个女孩,一个男孩也都当兵走了。
父亲地下党出身,自然没有什么部队老战友,我们家的孩子只有看着别家的孩子一个个去当兵,有的当了兵穿着军装回到院子里显摆,让人很羡慕。
当时父亲在汶川学习班,母亲在简阳军垦农场,姐姐在眉山当知青,小妹和奶奶在老家昭通,只有我和大妹在成都。大妹太想当女兵了,听说李佐从50军到了成都军区当后勤部副部长,就自己写信给外公,想通过外公的关系,找李佐走后门当兵。外公让小舅代笔,给李佐写了封信,大妹拿着那封信,到位于成都北教场的成都军区找李佐去了。我家大妹,性格开朗大方不认生,哪里都敢去,谁都敢去找。而我相反,在家常被称为“面糊头”,当时我对大妹很佩服,觉得她胆子真大。
大妹到军区门口的传达室说找李佐,接待人员问她姓名单位,她告诉姓名后,把父亲的工作单位西南局报出去。传达室打电话到李佐家,估计李佐是一头雾水,猜不出这个来自西南局的马大妹究竟是谁,他的勤务员骑自行车出来把大妹接到他家。他家独门独院,距离军区大门很远,骑自行车就骑了好一阵。大妹走进院子,一眼就发现李佐和他太太两人趴在窗子上紧张地朝外观望,想知道来人是西南局的什么干部,结果发现是个小姑娘。大妹进屋后,先把外公的信双手奉上,介绍自己是外公的外孙女和想当兵的来意,并且特别说明父亲在西南局的情况,强调说,“我爸爸没有问题,已经解放出来,在等待分配工作”。李佐和太太对妹妹还是很客气的,聊了一会天,告诉大妹说,招兵季节已经结束,等来年再说吧,当兵很苦要拉练,现在要好好读书等等。我还记得大妹当时回来后对我说过:“哎呀,李佐老两口,讲一口地道云南话,太有意思了。” 那个时候我们在成都见到的解放军高官,大多讲北方话,这个李佐,讲云南话,所以大妹觉得稀奇。
下面是大妹从微信传来她当年见李佐的印象:
“我第一次见到李佐和他夫人,让我惊奇的感觉很不真实,是身处现实时代吗?可以说是我从小见到的長辈高官,就是童子亍的那些叔叔阿姨呀,没有一个像他们一样,太不一样了,他虽然穿解放军军装,但是气质太不一样,特别是他夫人,给人感觉很文雅,说话很轻柔,慢慢的,特别是她的眉毛细而弯,本来我要大声要求表决心,非当兵不可,要拿出革命小将的勇气与他们争取的,但是一进客厅,被他们的气场,柔柔的说话声影响,搞的自己也文静的坐在哪里,小声的说话。总之是难忘的一次经历。”
此事一晃两年过去了,大妹当兵之事从李佐那里没有任何消息,算是泡汤了。
国军60军起义改编为共军50军后,以军政委徐文烈为首进驻50军执行改造任务的共军干部,对全军从上到下,进行了非常严酷的所谓思想改造与整肃清洗。外公部下最铁的兄弟也是团长李树民,被安排去南京军事学院学习,一到学校就被开除军籍遣送回家,回到昆明后一直靠拉板板车为生。外公部下一个名叫李福的营长,为云南少数民族,在朝鲜战场上歼灭英国皇家坦克营曾立了大功,因为对改造不服气,拿起枪反抗,被乱枪打死在军营中。李佐同样是国军出身的旧军人,在共产党一波又一波的改造运动中,可以生存下来并且入了党得到提拔,一定政治上高度谨慎,对处理各种事情关系有很深很全面的考虑权衡。他一定深深懂得,在共产党的斗争世界里,政治关系高于压倒其它一切关系。
大妹当兵,以父亲这边的情况看,完全符合那时的政治标准。父亲是出身贫苦抗战初期入党的共党干部,帮助大妹实现当兵的愿望,从家庭出身看没什么政治问题。解放军女兵大多集中在后勤部系统,李佐如果想帮这个忙,招大妹入伍应该易如反掌,可他没有帮忙,为什么,很明显是考虑到外公这个关系,在政治上可能会带来风险。当时有个政治语汇,叫做划清政治上思想上的界限,坚定站稳无产阶级立场。他已经入党,可以算作是已经改造过来的旧军人,而外公还是没有改造好的旧军人,因为没有入党,在文革中虽然没被批斗,但也没有分配工作。帮助大妹当兵,就有可能给他在政治上带来一个风险:没有与旧军人时期的历史关系在政治上思想上划清界限。外公的老部下杨树荣,当年南下解放宜昌战役腿部受伤,外公去看望他时,他可以挣扎着起来给外公敬礼。后来当了149师副师长来乐山支左,从来没看过外公一次,外公唯一一次见到他,是站在迎接芒果的群众队伍中,看他向群众展示手捧的芒果,为什么?也是同样的道理。
父亲听说此事后,有过这样一个议论:“哎,想当兵怎么会想起来去找李佐,不应该找他,他也是起义过来的,腰杆不硬,胆子小,应该找王增长。”
王增长,陕北老红军,外公重庆步校工作时的老同事,当时为成都警备区副司令员。以后事情的发展证明,父亲说得太对了。
我家从成都回昆明后,外公很操心的一件事是家里三个孩子都在农村当知青,他们是三舅,小舅,还有在外公家长大的小舅的表姐。小舅曾经有一次当工农兵大学生的机会,他顺利通过了评选推荐文化知识考核等过程,看来希望颇大,但最后被公社干部的孩子顶掉了。小舅记得那天从农村回乐山家,与外公一起站在面对大渡河的阳台上,向他讲述怎么被公社干部孩子顶掉上大学机会的过程。外公听完,看着滔滔滚滚的大渡河平静地说了如下的话:” 要在我年轻时候,我会拿刀捅了他们(公社干部)“
以后外公找到王增长帮忙,王非常爽快仗义,马上给乐山军分区打招呼,两个舅舅顺利当兵,离开了农村,小舅表姐也是王增长以三线军代表的身份出面,通过乐山劳动局,到乐山钢铁厂工作。按照交情,外公与李佐关系比与王增长的关系深厚得多。外公与李佐,即是老乡又是军中多年出生入死的袍泽,从抗战时期的台儿庄战场、滇南防御、赴越受降,一直到国共内战时期一起东北战场上与共军作战,然后又一起起义一起南下作战,多深厚多源远流长的关系啊。可是在外公最需要帮助时,帮上大忙的只有与外公在重庆步校同事几年的陕北老红军王增长。这其中值得回味的,就是在那个时代阶级斗争第一政治第一的氛围下,扭曲变形的人际关系。当年听说此事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无比感叹!
(下篇:外公请李佐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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