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耶邵牧君
网上读到邵牧君过世的以下这则消息:
“本报讯(记者 肖扬)昨天14时许,《中国电影报》官方微博发文称,《世界电影》原主编,著名电影理论家、翻译家、评论家邵牧君,因病医治无效,于2015年6月12日与世长辞,享年87岁。
邵牧君1928年12月26日生于上海。1949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英文系,获学士学位;1951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研究生院外国文学系,获硕士学位。1951年9月接受国家分配,就职于中央电影局艺术委员会,从事编译外国电影资讯的翻译工作”。
“邵牧君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译著以及1980年出版的《西方电影史概论》,成为引领业内人士了解和研究西方电影理论的必读书。除此之外的重要作品,还有《世界电影全纪录》、《西方电影史论》、《电影的本性》、《禁止放映—好莱坞禁片史实录》等,约三四百万字,也由此确立了他在电影研究领域的专家地位。” ”晚年的邵牧君早已患有糖尿病、高血压、高血脂、心脏病等慢性病,真正将他击倒的是脑血(阿尔兹海默症)。在饱受病痛煎熬的几年中,他因年迈体衰已丧失了一切自理能力。” 邵牧君是妹夫的四耶不是我的四耶,但我也跟着妹夫喊他四耶。云南话把四姨称为四孃,而四耶就是四姨夫的意思。四孃和四耶从大学相识,以后结为夫妻, 那是一个云南女子与一个上海男子在北京,从求学,恋爱,到结婚组成家庭的故事。两人一生没有生育孩子,因此和侄儿侄女分外亲。
我在北京时,和四孃四耶接触不多,到他家去过几次,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去看从昆明来京住在四孃家的妹夫的父亲。他家坐落在西单地区西皮库胡同一座相当不错的北京四合院内。那座四合院据说是1960年代时,四耶的母亲和外婆从上海搬来和四耶这个独生子同住时,花了3000元人民币买下来。那个时候的3000元人民币可是不少的钱,这钱应该是四耶母亲或者外婆出的,由此看来,四耶家在上海比较有钱。
我和四耶近距离接触是在1989年。当时我初到美国一年左右的时间,暂住妹妹家。四耶是在64过后不久,从国内来参加在UCLA举办的一场关于电影艺术的学术讨论会。会议结束后,受妹妹妹夫邀请,就来妹妹家住几天。四耶到妹妹家那天由我接待,妹妹妹夫都上班去了,我那时在汽车旅馆打工上晚班,白天都在家里休息。我记得是个在UCLA读书的国内来的女生用车把四耶送来妹妹家。
四耶那次来美国,给我和妹妹带来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吉林长春电视台拍摄的关于长春起义的电视剧《长夜春晓》录像带,电视剧里用了外公和母亲的真名。国内和美国的录像带制式不一样,国内的录像带要转换成美国的制式才可以用美国的录像机播放,这个在当时来说很难办的事,是四耶找到中央电视台的人帮忙才转换过来。
当时因电影《老井》而著名的大导演吴天明也在洛杉矶,四耶有几天就是吴天明陪着到处游玩和应酬。吴天明开着他的二手车带四耶去赌城玩,半路上车坏了,吴天明英语不灵光,都是依靠四耶沟通,才把车拖到修车店修理好后,才继续上路到了赌城。
他们回洛城后,好几个晚上,吴天明都带着四耶去参加饭局应酬。吴天明那时在华人圈里非常有名,就如同今天的冯小刚张艺谋,人人都希望请他吃顿饭,见见面,聊聊天。妹妹妹夫有个好朋友,也想见吴天明一面,就托四耶请吴天明到家来吃顿饭,吴天明看在四耶的面子上,也答应了。那天我们就在家里等他们来吃晚饭,从6点等到8点都不来,打回电话说,还一时来不了,妹夫是搞科学研究的,不太了解中国文艺界的事,对吴天明是谁不太有概念,他有点生气地说:“怎么回事,导演有什么了不起的,怎么这么大架子,让朋友在这里等那么长时间, 我的朋友身份也不比导演差,也是美国著名大学有名有地位的科学家啊。” 记得好像是9点都过了,四耶和吴天明才来到妹妹家吃饭,据他们说之前参加了两个饭局,都必须去。吴天明个子不高,皮肤比较黑,声音洪亮。那时64刚发生不久,交谈之中,谈到64, 我一直记得吴很愤慨地讲的这句话:“还会流血,还会流更大的血。” 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说,那么多死去的学生的血不会白流,这事没完。四耶当时讲话就比较谨慎,因为他们两人情况不一样,吴天明因64滞留美国,而四耶是64以后经过严格政审才出来,他还要回国。我只记得有一次我给他讲起这样一个看法:“64的发生是邓小平低估了人民,而人民也低估了邓小平。” 他听后,连声说,这话讲得很对!
谈起吴天明,想到他比四耶年轻11岁,却已经先于四耶过世。吴天明的太太和女儿曾经在洛杉矶蒙市开过一家名字叫蓝天的录像店。1996年父母来美时,我常去那个店给父母租录像看。有一次我去店里,吴天明女儿接待, 她推荐给我一盒看起来是古装戏的香港带子,我把录像带租下带回家就交给了母亲。第二天我下班回家,一进家门,就被母亲骂了个臭头。母亲说,“你给我们租的是什么带子,恶心透了,带子里表演的不是人全是动物。” 原来那个是香港出的三级片,吴天明女儿推荐给我,她还以为是我要看。那个录像店主要是吴天明太太和女儿打理,从来不见吴天明。以后那个店卖给了别人,吴天明一家都回国发展去了。
妹妹回忆说,四耶还给她讲过一个张艺谋的故事。他说张还没有成名前,有一次由一个同事带着到四耶家拜访。进家后,四耶请他在沙发上坐,他不坐,一定要蹲在墙边。带他来的那个同事说,他们那个地方习惯就是蹲墙边说话。我相信四耶讲述的此事的真实性,我的疑问是,张艺谋虽然当过知青,但他是西安大城市出生长大的人,怎么也会有西北农村蹲墙边说话的习惯?
四耶在UCLA开会时,有一件事感触很深。他说他们出国开会国家给的每天餐费很少,吃饭时都要好好计划,贵一点的饭都不敢吃。可是台湾来的同行们,就很牛很有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与他们相比,感觉自己很寒碜。 四耶跟着吴天明在洛杉矶吃了不少中餐馆,他对洛杉矶中餐馆的评价很高,他说洛杉矶中餐馆水平口味,不比北京的差。四耶吃饭比较讲究,有一次妹妹家里晚饭吃涮羊肉,可能是因为电火锅活力不够旺,他尝了尝,然后说,你这那里是涮羊肉,是水泡羊肉。
四耶回国前的一天,我正好上午在家休息,就开着我买的第一辆二手车载着四耶去超市买东西。四耶手里也没有多少美元,就买了几盒那种覆盖冰箱里盛食物容器的保鲜薄膜带回国去,那个时候国内还没有这种保鲜薄膜,挺稀奇。 四孃先于四耶离开人世。四孃是职业女性,她和四耶一样也是做外国电影的翻译工作。四孃虽然一生没有生育,但在外要工作,在家里要照顾四耶的母亲和外婆,直到为两个老人送终,说起来也不容易。四孃的骨灰盒就埋在了那个四合院里。以后拆迁,那个四合院已经不复存在,不知道四孃的骨灰盒拆迁之前,有没有重新安置。四孃过世后,四耶又结婚,第二个太太比他年轻很多,好像是老三届那一代。对大多数家庭来说,女主人都是家里的核心和灵魂,女主人一换,整个家庭的面貌和对外关系就会发生根本性变化。新的女主人来了后,四耶家和四孃这边的亲戚就不怎么来往了。妹夫的大姐几次去北京,想见见四耶,都不得进其门。四耶晚年病重卧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因为是老年痴呆,就算是见了面,也不认识谁了,估计这也是四耶家的新女主人不愿意让四耶见外人的原因。四耶过世的消息是我从网上看到报道后,告诉了妹夫他才知道。
算算时间,四耶1989年来美国的时候,正是我现在的年龄。26年前的那个夜晚在妹妹家一起吃饭时,吴天明和四耶的神气模样,说话的口气,还可以在在脑海里清晰浮现,可如今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想到这点,不得不感叹人生之悲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