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女兵张芝
不知道为什么,我家里的历史故事常和一些不凡的女性关联在一起. 四川凉山彝族末代女土司杨代蒂是一个,云南元阳哈尼末代汉族女土司白张惠仙是另一个,这篇博文要谈的是第三个:抗日女兵张芝。
张芝,外公的军中战友,大舅的干妈,抗日战争期间,国军滇军60军战地服务团60个女兵之一,参加过台儿庄抗战,在战场上冒死救护伤员。1949年12月同先生侯国玺(滇军将领)随卢汉起义。以后又同丈夫一起被共产党投入监狱,丈夫病死牢中。出狱后,孤身一人,无儿女,在一集体所有制小工厂当会计直到退休。2008年春节后,在昆明福利院过世,享年94岁。 张芝出生在云南地方官宦殷实之家,她的父亲和两个叔叔都当过县长,她算得上那个时代的官二代。
1937年77事变爆发,全面抗战开始,在滇军60军奔赴前线出征抗日之际,昆明市女学生上街游行请缨抗日,开始只有几百人,最后发展到上千人。龙云最后出面接见,对她们的抗日热情给予鼓励,同时告诉她们,政府经费困难,要抗日可以,必需自费自助参加训练。以后按照60军番号,从千人中挑选60个女兵 组建60军战地服务团,成员从17岁到25岁,都是来自昆明富裕殷实之家的知识女性,张芝是其中一员。参加人员每人自费交5元伙食费,到西山华亭寺训练营地,经过军训,医护,宣传等科目培训,就跟着60军上前线了。母亲说,那个时代的女学生家里非富即贵,用现在的话讲都是些官二代富二代。在国家民族危难之时,自愿花钱参军上前线,真不简单!很有意思的一个历史细节是,战地服务团在南京沦陷那天从昆明拓东路誓师出发时,有4个女兵被家长硬拽回家。所以出发时战地服务团实际只有56个女兵。当了兵临出发前可以退出,证明剩下的56个女兵确确实实是在家人全力支持下自愿走上抗日前线的。
据网上资料,这支在抗战爆发3个月后组成的 云南妇女战地服务团(又称云南60军战地服务团),是中国第二支全部由妇女组成的战地服务团(第一支在上海)。
云南60军妇女战地服务团的女兵们:
60军妇女战地服务团跟随60军奔赴前线抗日途中,先到长沙。张芝老人回忆录提到在长沙遇到的一件趣事:
“长沙人民对我们很关怀,大妈、姐妹经常拉着我们问长问短,请到家里做客,殷勤接待。由于我们当时住的地方紧靠一个煤店,烟尘很大,脸上被弄得黑糊糊的,除了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睛外,什么都看不清。有的大妈就摸了摸我们的屁股,说:我说嘛!没有尾巴嘛,怎么有人把你们当作从云南来的怪物了?赶快洗个脸,苗苗条条的云南姑娘,多俊呀……”
1938年4月下旬,鲁南台儿庄战役打响。据她回忆,当时她和11名战友被派往车福山(陇海线上一个小站)。当时60军将士正在陈瓦房,邢家楼,五圣堂一带与敌人展开激烈战斗,伤员不断送下来,小站几户人家难以容纳众多伤员,女兵们就把打谷场,牛棚等打扫出来铺上稻草,让伤员们躺在上面换药包扎打针。
1938年5月初,女兵们到60军驻守的禹王山前线慰问。一天,当她们走到一片麦地时,日军一阵枪弹袭来,并向我军阵地开炮,女兵们急忙卧倒在麦地里,那是她们第一次距离前线如此之近。在禹王山除了慰问以外,女兵们还参加了伤员救护,亲身体验了战争的血腥。张芝回忆说,有一位士兵的肚子被日军炮弹炸开了,肠子都流出来,她急忙用手把肠子塞进士兵的肚子里,这位士兵痛得汗如雨下,但依然咬着牙说:“把我的肚子用布带勒住,我要上去打鬼子。”
张芝老人在台儿庄抗日前线受过伤,她的额头有个小窝,就是当年日军炮弹弹片留下的伤痕。
1938年5月下旬战场局势发生变化,日军占领陇海线的黄口车站,对国军参战部队形成包围态势,战地服务团随60军军部特务营突围转移,外公时任特务营长。这次突围,女兵和男兵一样,胸前挂着两颗手榴弹,背一床毛毯和一袋米急行军。
保卫武汉会战中,女兵们前往通城前线,日军在我军必经小道上放了糜烂瓦斯,只要路过人一碰着,皮肤就会破成一个个小洞,短时间内立即化脓生蛆。据张芝回忆当时女兵们每天为战士和百姓拈蛆,刮烂肉,擦药,消毒,不下百人。
1938年秋,60军整编为第一集团军,冬天转战江西收复了赣北高安奉新一带。所到之处荒无人烟,遍地尸骸,臭气熏天,到处是无家可归失去父母的孤儿,境况悲惨。60军成立了难童教养院,由张芝任院长,难童教养院设在两间被轰炸过的破瓦房里,成立不到10天,就收养了39人,最大的14岁,最小的只有5岁。 孩子们入院时,有的受了伤,有的生癞疮,有的满身虱子,经过女兵们精心护理后,孩子们面目一新。因为日军飞机狂轰乱炸,最后把这些孩子分成3批,每批由3个女兵带队,每天步行几十里,把孩子们安全送达吉安的难民收容所。60军参加第二次第三次长沙保卫战后,战地服务团女兵们被分配到60军下属各部门。
1942年,战地服务团抗战工作告一段落。五年里,女兵们的足迹遍及黔,湘,赣,豫,鲁,苏,浙,皖等省抗日战场,几乎走遍半个中国。
外公家和张芝的友情始于1940年外公诛杀王世高妻事件。《· 外公晚年忏悔的三件事》。外公因为派人杀了拜把兄弟王世高偷情的妻子,被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关押在长沙陆军监狱。当时正好大舅出生。张芝非常讲义气。她主动帮着照顾产后的外婆和襁褓中的大舅。亲自陪外婆抱着大舅去探监,让囚禁中的外公看看刚出生的儿子。外公出狱后,让大舅拜张芝为干妈。
母亲第一次见张芝,是1941年随返乡省亲的外公到昆明。张芝对母亲非常热情,带着当年13岁的母亲去她在报国街的家玩。她家院落大,有很多房间。她还带母亲去裁缝那里,把她一块很漂亮的布料为母亲做了旗袍。母亲对她的印象是很干练,嘴巴很能讲。张芝和哈尼末代汉族女土司白张惠仙是昆华女中的同学,当年白张惠仙的儿子拜外公为干爹,就是张芝介绍的。据外公说,张芝带着白张惠仙见外公,在客厅里聊了半天,她就是不敢开口,张芝看她不好意思,主动替她向外公说明了想让儿子拜外公为干爹的意思,外公听后满口答应,白张惠仙也很高兴。
张芝的先生名字叫侯国玺,和外公一样,也是随卢汉征战台儿庄的滇军4万将士中一员。他们结婚后,一直无儿无女。张芝个性比较强势。母亲曾经听封建传统观念比较重的外公背后议论:“这个张芝太霸道了,就是不让侯国玺娶小,最后搞得人家无儿无女,绝后了。”
1949年12月,在解放大军南下压境之际,侯国玺随卢汉起义。本来应该是起义人员,但以后不知何故侯国玺张芝夫妻双双被投入监狱(估计是镇反时)。49年后,母亲和外公的旧部故友的接触都相当谨慎,和张芝也只是文革结束后才开始有联系。我家1964年离开云南到四川,1973年才回昆明,所以不太清楚其中缘由。最近在网上搜索,发现侯国玺在1948年作为卢汉下属的保安团长,带兵镇压过云南地下党在勐腊地区发动的武装起义,过程中打死领导起义的共产党领导人。估计这就是他夫妻双双被投入监狱的原因。两军对阵,相互厮杀,互有死伤。起义之前,高喊“既往不咎”,起义之后,坐稳江山,就开始算旧账。
张芝丈夫侯国玺死于监狱。张芝出狱后,在一小集体所有制企业当会计,直到退休。几位生活在昆明的战地服务团女兵中她年纪最大,一生坎坷,无儿无女,晚景凄凉,仅靠民政部门发放的微薄生活费度日。2005年8月抗战胜利60周年,张芝当年的抗日事迹与现实困境在《云南信息报》上披露后,一位从东北来昆搞生态农业的满族中年企业家托人送给张芝1千元钱,张芝决意不要,把钱退了回去。
我家从从成都回昆明后,母亲每逢过年过节,常去拜访问候张芝老人。大舅妈和大舅女儿也常去看她。母亲最后一次见张芝,是2007年从美国回去,由大舅女儿开车和大舅妈一起去看她。她当时住昆明黄土坡福利院。条件不怎么好,福利院对她还不错,单独给了一间房。她当时身体已经不太好,基本处于卧床状态,可以坐起来吃饭,专门请一个人照顾她的生活。她一见母亲就大讲母亲少时的故事,说她小时候梳两条小辫子,怎么怎么好玩。母亲事后对我说,我小时从来没有梳过辫子,都是短发,看来她是有点糊涂了。母亲返回美国第二年春节过后,她就以94岁高龄离开了人世。
张芝这个名字,在家时,从小常听母亲外公外婆和舅舅们提起,但关于她经历的很多细节,是近几年收集外公的相关资料时,从网上2005年纪念抗战60周年的一些回忆文章中才看到。非常遗憾,每次回家都很短暂,从来没有机会亲眼一睹这个令人尊敬的抗日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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