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群忆之一:武斗硝烟
Original 2017-11-29 冯利 勘探旅游人生
往事群忆之一:武斗硝烟
回忆者:西南民族学院子弟
整理者:冯利
西南民族学院地处成都南面的一环路边上,现在是城市的核心区,文革时是成都南郊,成都的边缘,墙外便是农田。1967年5月,涉及飞机生产的大型军工企业成都132厂发生“五·六大血案”。据说,“五·六大血案”中,双方直接参与武斗者达数千人之多,现场声援、助威、围观群众达10万人以上。场面惨烈,数十人死亡,伤者二千多人,震动全川甚至中央。从此,成都文革局势发生扭转,号称有数十万之众的保守派群众组织“产业军”(成都产业工人战斗军),作为最大一股政治势力就此从成都文革舞台上逐渐消亡;取而代之的是造反派组织之间的剑拔弩张;武斗由冷兵器迅速升级为枪弹对射。 “红卫兵成都部队”(红成)与“川大八·二六战斗团”(八·二六)势不两立,水火不容,枪械武装,“成都工人造反兵团”是“八·二六”的坚定盟友,各方在成都各单位、学校都有支队和分团。南郊是“八·二六”派的天下,西南民院和成都体院是南郊地区”红成”仅有的堡垒,“体院红成“很快就被附近的对立面打败而占领。1967年7、8月开始,民院“红旗战斗团”成了红成在南郊的唯一堡垒钉子户(又称民院红成),被周边的铁丝厂、玻璃厂、汽修厂、空字028、交通厅、农业厅包围其间,“围攻民院”、“血洗民院”不绝于耳,天天荷枪实弹地对打,甚至动用机关炮攻打民院,民院的建筑到处弹痕累累,我们就整日生活在枪林弹雨之中。
邓华(男,武斗发生时11岁):
1967年武斗时,民院属于“红卫兵成都部队”的阵地,周围的单位全是对立面“八·二六”和“成都工人造反兵团”的,把民院包围在中间,双方互相枪战。民院针对这些单位的位置在学校四周设立了几个堡垒据点,学生架着枪24小时昼夜换岗守卫。我家住的二宿舍和比邻的一宿舍在校园的最西面,我家又是二宿舍三楼最西头的那套房子,正对着高升桥汽车修配厂,因此我们三楼的卫生间和一宿舍西头的卫生间就成了民院学生打枪的主要据点之一。
武斗最厉害时,大概是在67年8月底,学校的教职员工、学生、家属很多人都撤离学校,纷纷找安全地方躲避武斗,学校剩下的人不多,民院的“红旗战斗团”成立了一个敢死队,敢死队的学生以藏族为主,人人枪不离手,留在学校保卫校园。我家没有走,从1967年到1968年的武斗时期,我一直住在民院,住在民院武斗的最前沿。民院学生在我们的卫生间架着枪往汽修厂打,对方的子弹经常打在我们楼房的外墙上,最遭殃的就是我家,首当其冲,我家的一面墙被对方高射机枪的大子弹打裂了。至少有十次以上子弹打进我家里,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颗子弹打到了我家枕头边上,弹头落在床上,幸好当时无人在床。经常晚上双方互打,我父亲就叫我们把被子一裹躲到里边那间屋的墙边上,全家人经常都是睡在地板上过夜的。
有一段时间打得特别凶,几乎天天晚上打,砰砰砰地打,不歇气地打,子弹在空中来回飞蹿,打得通宵无法睡觉。民院的北面是空字028、交通厅,东南面是铁丝厂和水泵厂,西面是汽车修配厂,只要有一个方向开始打,不一会儿就三个方向围攻民院一起打。经常是两派的高音喇叭互相对骂,骂着骂着就开始互相射击。
我那时十一、二岁,正是男孩子最淘气的时候,全然没有危险感,甚至有时还有兴奋感。我天生不害怕枪,而且喜欢枪,我成人之后还曾经当过射击教官。武斗时我最爱趴在机枪旁边捡子弹壳,那是民院男孩最喜欢干的事情,子弹壳可以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我至今还记得子弹壳的收购价是1.6元一斤,别人还教我放一点泥土在子弹壳里,用一根筷子往里边使劲塞,增加子弹壳的重量,多卖点钱,这些坏事我们小孩都干过。我的子弹壳是捡得最多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机枪就架在我家卫生间,我和敢死队的藏族学生都混成熟人了。由于天天都在枪声中,感觉学生在我们楼上打枪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习惯了,不打还觉得不正常。打枪最密集时,我捡子弹壳捡欢了,心中那个高兴,根本没有恐惧感,对生命危险完全无意识。
除了我家楼上,我还常常和邻居小孩一起到民院的足球场去捡子弹壳,因为那里也有一个据点,而且学生喜欢在那里打枪。有一次,我们在那里寻找子弹壳时,看见一个身穿军大衣的学生在练习足球射门的水泥柱旁边走路,突然“砰”的一声响,他一下子就倒下去了,我们赶紧跑过去看,看见他的军大衣胸前的棉花都爆开了,我心想遭了,他眼睛一眨一眨地半天没有动,过了很久,他居然手脚动了动自己爬起来了,子弹头掉在他身边,捡起来一看还没有变形,我就叫他把它给了我。那颗子弹是从铁丝厂那边打过来的,因为距离远,子弹到达民院时已经无力,它剩下的力量刚好穿透棉衣,只伤到皮毛没有伤到肉里,在左胸心脏处留下一块瘀伤,否则伤及性命。
大概是1968年7月,中央下了命令,必须缴枪,中央的命令是印成传单用飞机撒下来的,当时解放军的军代表也住进民院来管理民院的文革了,学生要缴枪的那几天,天天朝天上打枪,好像想在缴枪之前把子弹打完一样,人人过枪瘾,学生在楼上打,我们小孩就在楼下捡弹壳。学生缴枪的地点在民院办公大楼前,缴枪那天我跑去看了,等于是把“民院红成”的全部枪械都看到了。民院学生在文革武斗期间使用的枪支大概有以下类型:捷克式机枪、双管联装和四管联装的高射机枪、打大屁股子弹的苏式五三式步枪(弹壳是最大最卖钱的)、中正式步枪、三八大盖步枪、英制七九步枪、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五六式冲锋枪、勃朗宁手枪、毛瑟驳壳手枪,等等,枪很杂,基本上尽是老套路的枪,机枪有几挺,数量最多的是苏式五三式步枪,全部枪支的数量好像没有超过一百件。还有一种不晓得哪儿来的武器,叫做“独角龙”,像驳壳枪一样的手枪,但它是装一发打一发,全手动,掰开装一发子弹,合上,打,掰开,取弹壳,装子弹,合上,又打,非常原始。解放军开了一辆大卡车来,把这些武器全部拉走了,民院的武斗从此结束。
梁红(女,武斗发生时11岁):
高升桥汽修厂的“124战斗团”天天对着民院点射,民院的学生也是在二宿舍西端的三楼向汽修厂射击,我弟弟孟明他们一帮男孩喜欢在邓华家的走廊上捡子弹壳。我们每天到食堂打饭几乎都得冒着枪林弹雨,太恐怖了。
滕星怀(女,武斗发生时11岁):
我们楼上袁敏家的姥姥从山西来探亲,遇上民院武斗,机关枪、机关炮响个不停,吓得她躲在床后,枪声停止后死活不敢出来,口中不停地念叨:“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这是一位有着日本侵华经历的老人,眼前的情景让她感觉恍若日本鬼子打来了。
刘重英(男,武斗发生时13岁):
有一次看电影,当时放电影的大草棚后面有一个高高的木头架子,一帮小孩在上面爬上爬下。电影开始放映了一会儿,几个淘气鬼在上面举手晃脑,放映机的投影透过身影射到荧幕上,就看见几个娃娃影子在晃,下面观众喊了几次不下来。藏族学生小平措掏出手枪对着架子上面就是一枪,吓得几个娃娃乖乖爬下来。
一次我和苏安从办公大楼往大草棚去,路边那个学生宿舍一楼第一个窗口有几个学生往外打手枪玩,苏安忍不住跑过去捡子弹壳,一声枪响,苏安捂着手跑回来,手背流着血,被子弹打伤,幸好子弹只擦着手背,如果打在身上,后果难料。苏安当时捂着手就哭了。现在想起都恨得咬牙切齿的,居然对着小孩开枪。
秦学(女,武斗发生时14岁):
我们家面向汽修厂的那间屋子(里面屋),玻璃窗被子弹打穿,直接打在墙上留下一个大洞,川川、秦岭吓得躲在被子里。后来我的外婆一到晚上就挂一床棉絮在窗上,再后来就把她俩送到西昌老朋友家躲武斗了。
民院武斗初期,发生过红卫兵抢枪事件,其中一起是我亲眼目睹的。大概是在1967年夏季,一天午后,我和民院几个小伙伴在理化大楼门前耍(理化大楼驻有7237部队),看到一队男女排得整整齐齐喊着口令向理化大楼走来,我还以为他们在下操。当走到理化大楼正门时,忽然一个女的大喊一声:“冲!”这帮人就一窝蜂地冲进理化大楼,门岗还没有回过神,手里的枪就被夺了,接着,里面就传来噼里啪啦的各种怪声,男人的吼叫声,女人的尖叫声,板凳、门框碰撞声。我和小伙伴吓得躲到旁边的花园边,不敢动了。一会儿就看见几个男人抱着枪往外跑,几个当兵的追出来,立即上来两三个女的堵住当兵的。看来计划得极周密。抢枪时间不长,一会就撤退了。后来,一个部队首长模样的胖子赶来,边走边吼:“你们不能干这种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啊!”这时那些人早已无踪影了。之后,成都的武斗完全进入了真枪真炮,多少青年死于无知与冲动!
施达(男,武斗发生时9岁):
民院发生过两次抢枪事件,民院当时驻扎了两支不同番号的部队,一支是7237部队(成指后勤部),另一支部队的番号我记不起了。第一次抢枪的是成都工学院红成支队,简称工院红成,抢的是7237部队的枪。这是和民院红成商量好的,一家抢一支部队,工院红成来民院抢枪时,民院红成是做了援助准备的,民院学生还准备了急救箱和救护人员。第二次是民院红成抢另一支部队的枪。工院红成抢枪时排着整齐的四路纵队,光天化日之下高呼口号直接冲进解放军住的理化大楼。民院红成抢枪时是使了计谋的,采取调虎离山之计,安排女生慰问解放军,男生去抢枪。那晚,在大草棚举办军民联欢晚会,民院女学生表演节目慰问解放军,解放军整齐地坐着看节目,毫无防范。半场时,一个解放军冲进来大喊:“妈的,民院学生抢枪了!”会场立即大乱,人群往外涌,民院女学生一窝蜂地冲下台来阻拦解放军,拽着解放军不放手,我听见有战士带着哭腔喊:“枪啊枪!毛主席给我的枪!”后来民院学生还策划抢民院对面川办的枪(西藏军区驻川办事处),但人家早有防范措施,大门紧闭,学生未得逞。其实,川办和民院的关系是很好的,民院武斗最紧张时候,也就是工院红成抢枪那几天,说是周边的单位几千人要来血洗民院,吓得民院的职工家属紧急疏散到川办躲避,拖家带口的住在川办好几天,就像逃难的难民一样,人家川办安排大礼堂接待安置。
张建新(男, 武斗发生时17岁):
民院武斗形势最紧张的时候是1967年的夏、秋之际,其中最危机的十来天,大概发生在8、9月之间,周围的对立派集中火力每天都朝民院打枪打炮。那十来天时间里,我们晚上是不敢开灯的,我家住的家属一宿舍基本上人都走完了,撤到川办去躲避了,只剩下几个人。我们在每个房间的角落都预备一根粗绳子绑在床脚留在那里,准备一旦听见高音喇叭里放《解放军进行曲》(这是民院学生确定的暗号,一旦对立派冲进民院就播放此曲作为报警信号),来不及跑楼梯,就把绳子扔出窗户溜下去逃命。校园里几乎看不见人,我们连蔬菜都没有吃的,家里有点大米,天天炒泡菜就着米饭吃,学校大门紧闭,出都出不去,也不敢出去。那时候天天机枪打得叮叮咣咣的,特别是从民院西面打来的机关炮,声音最响。那个机关炮是空字028部队航空学校“红色造反总团”的人,把飞机上的机关炮拆下来,专门送给民院西面高升桥汽修厂的造反派,对着民院打。机关炮飞到民院上空的时候大概有一尺多长的火柱,声音就像在身边放半自动步枪那么响。有一枚炮弹击中我们楼前的一棵桉树,很粗的树干都被打断了。汽修厂方向打来的枪弹,把民院最西边的一、二宿舍打得千疮百孔,屋顶的瓦全部打烂。子弹都打到家里来了,很多户人家都被子弹把墙体打穿,我家厕所就打进了子弹,打到洗脸盆上。那时候我们在家里一是晚上不开灯,第二是走路要走死角。窗户边是绝对不能去的,随时都有可能挨子弹。除了我们西边外,民院是四面受敌,很多建筑物上都留有枪眼,直到九十年代才把洞眼补完。
张江江(男,武斗发生时10岁):
武斗时,我家住一宿舍西头三楼,邻居是弥大家,二楼是康蜀家和柳云家,一楼是建中家和孙进禄家,我们几家的共同特点是厕所在正西边,都面对高升桥汽修厂,厕所窗外二、三十米就是西校门(当时西校门称后门,武斗期间被封锁了)和校墙,自然,我们的厕所就成了最佳的防守阵地了,每当双方枪战,二、三楼厕所窗户都有学生持枪蹲守或向对方射击,6家厕所的窗户,维独我家和柳云家没有堆沙袋(因为窗外的一株枸树影响视线),我那时解手都弯腰低头,解大便时在坐便器上就直接把两肘放在两大腿上,弯腰埋头。当时,我特别嫉妒别人,拉屎撒尿都可以毫无顾虑地昂首挺胸。
夜晚枪战激烈时,一般都是先看到白蓝红三束光从一宿舍和二宿舍之间飞向办公大楼,声音后到,机关炮穿甲、爆破、燃烧的声音很恐怖。我家厨房墙差点被机关炮打穿,26厘米以上厚度的墙体裂了半尺长的裂痕。一、二宿舍之间的一株桉树的粗枝杈被打断。
张陵陵(男,武斗发生时13 岁):
一次,高升桥汽修厂发射机关炮时,曵光弹恐怖地呼啸着从一、二宿舍之间穿空而过,我吓尿了,上厕所,黑暗中差点跘倒,原来过道地上蜷缩着几个抱枪的武斗队学生。每当对方炮击时,民院这边的武斗队学生就躲起来停止射击,不敢守在窗户阵地上,办公大楼上宣传站的高音喇叭同时失声。而汽修厂的高音喇叭则开始高声挑衅起来(大意):“红旗战斗团”的虾子(成都话,虾子意为胆小鬼),你们咋个不开腔了喃?我们机关炮的炮弹多的是,要不要再尝尝?双方的高音喇叭经常性地对骂,互相听得清清楚楚,有时候,骂着骂着就开始互射。
还有一次,一发子弹从西北方穿过窗玻璃打到了我家里屋墙上,但其力道已衰,石灰加木条的墙体竟然也未被击穿,反弹正好落在正从外屋进入里屋的老爸的腿上,有痛感,没有伤,有惊无险。
张上游(女,武斗发生时9岁):
汽修厂和民院双方射击的情形印象很是深刻,因为不时有学生提着枪咚咚咚地跑上楼来。有一天大慨是中午二点左右,我姑妈正在睡午觉,突然枪声大作,我们不敢在厨房、厕所及走廊上停留,窝在屋里躲避,有一声枪声很特别,感觉就在附近,果然一颗子弹穿过过道,穿透弥大他们家房间,最后射入我家,还把蚊帐打了一个洞,最后弹头落到放在地板上装有面粉的搪瓷盆里,面粉还被溅了一地。好悬啊,当时我家的床没有靠墙放置,如果是依墙而放,我姑妈的头绝对被打穿,子弹是从她头边过来的,姑妈没有受伤,那真是万幸,现在想起都害怕。
贺伟利(女,武斗发生时10岁):
我所经历的民院文革武斗,是一个断断续续的过程。由于我爸被半夜抓去毒打,以及派系的原因,我家被迫离开了民院。但是,在武斗激烈的时期我曾回过家。当时,民院“红旗战斗团”与高升桥的汽修厂属不同的派别。双方经常通过高音喇叭,相互喊话和对骂,斗争之激烈。我所居住的二宿舍所处位置是民院距离汽修厂最近的一幢家属宿舍楼。我家住二楼,宿舍的正中间。我家有个大阳台,阳台门是带两扇大璃窗的双扇门,还有两间屋的窗户都正斜对汽修厂的方向。也就是说,汽修厂的位置是在我家阳台和窗户的右斜面。当时民院与汽修厂经常说打就打。白天能见到民院学生持枪跑向二宿舍西边的院墙,取下墙上预先挖好的活动砖头便是枪眼。学生们用围墙做掩护,将枪筒伸出枪眼向对方射击。战斗过后,有一些男孩子会去捡子弹壳。我也曾等那些男孩子走后去察看,希望能捡到几颗“漏网之鱼”。但是,如果战斗发生在晚上,则多以射击对方高声叫骂的高音喇叭为主。民院的广播室设在我们宿舍东面左方的办公大楼。办公大楼是民院的最高建筑,在该楼顶上以及一些电线杆的顶端安放有面朝汽修厂的高音喇叭。当晚上民院的高音喇叭突然播放出高昂激烈的叫骂声时,过一会,对方会以密集的枪声还击,透过我家的窗户能看到一道道雪亮的弹道划破黑暗的天空。当时,好像对文革中的枪战已经司空见惯,不怎么害怕。我曾专门端了一只矮凳子坐在屋子中间,通过阳台的双扇门观看过这样的夜战,感觉如同观一场流星雨一般。当然,那时我从未见过真正的流星雨,是我想象中的流星雨。
周菊蓉(女,武斗发生时12岁):
那时候经常目睹民院夜晚的枪弹流星雨,我们在家里把灯关了就看窗外来来回回的子弹飞,有时候是光亮刺眼的炮弹,真像流星雨。
施达(男,武斗发生时9岁):
武斗时,我9岁到10岁之间,完全不醒事,没有危险感,有一次我跑到办公大楼二楼会议厅对面的会议室去耍,那里是“红旗战斗团”武斗队的指挥部,看见几门迫击炮放在那里,但印象中民院学生没有使用过此武器,可能是没有炮弹,后来缴枪时好像也没有看见这些炮,说不定早就拿去支援别人了,民院学生的武器尤其是子弹很多都是红成总部支援来的。当时我们这些男孩子的兴趣全部在捡子弹壳上,白天哪里有枪声就往哪里冲,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一、二宿舍西头三楼邓华和江胖他们那里,那里是“民院红成”在西边的两个据点,架着机枪往汽修厂打,我好多次都是趴在机枪旁边捡滚烫的弹壳。那时候,我们一、二宿舍的很多男孩光凭声音就能分辨是什么枪在打。有一次,一宿舍三楼枪声大作,枪声就像有引力的磁铁,我立即冲去。我妈去找我,子弹扫射得吓人,枪林弹雨中从食堂到一宿舍的距离她是匍匐爬过去的,因为此事父母决定把我送回老家躲武斗。
回西昌老家几个月后,由于通讯不畅,很长时间没有我父母的音讯,我奶奶着急,思儿心切,决定启程到成都看望(后来才知道,由于武斗,信件不通,我爸写的信根本没有寄到,当时农村又没有电话,双方失去联系)。我、我奶奶、我小嬢、大嬢和几岁的表妹一行五人坐火车深夜到成都,成都北站几乎无人,清静得怪异,没有公共汽车,最后找到一个拉架架车的、一个拉黄包车的人同意拉我们回家,沿途听到稀稀拉拉此起彼伏的枪响声,大街上空无一人,不时看见街边垒建的地堡。走到南门大桥北面的皇城坝时,两人停下来说他们不敢过桥,让我们自己走。我们拖着行李刚刚走到南门大桥中间,桥南端砰、砰、砰地一阵枪响,子弹从我们头顶嗖、嗖、嗖地擦过,我那时才9岁的小矮个都能听到子弹飞速的声音,如果是像乔丹那样的大高个,说不定就牺牲在那儿躺着了。此时小嬢慌忙从书包里掏出她的日记本扔到桥下的河里,因为她是“民院红成”的学生,她急急地叮咛我们千万不要乱说话,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就说我们是农村来的农民。听见对方高喊:“举起手来!一个一个过来!”我们把东西扔在地上,全部高举双手投降,一个一个地过去。走到桥南端,一个人手拿电筒过来检查我们的证件,我想趁他不注意溜走,刚走两步,听见桥边地堡里传出一声吼叫:“干什么?小孩不准动!”黑洞洞的地堡里伸出一支枪来对着我,我当即就吓哭了。对方问:“你们支持红成还是撬杆?”小嬢答:“啥子红成、撬杆?我们不懂,我们是从农村来探亲的农民。”对方看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几个妇女儿童,就把我们放了,让我们回去把扔在桥上的东西拿着赶紧离开。我们到了民院东门,大门紧闭,无人应答,小嬢绕到西门,同样大门紧闭无人应答,她从西边公共厕所后面翻墙进民院,看见我爸就大哭。我爸从南校门找着人开了门,绕到东校门接着我们,又把我们带到南校门进了民院,走在半路上,一声“哪个?干啥子?”从路边的万年青树丛里传出来,一个藏族学生端着卡宾枪走出来,原来是一个暗哨,我们千里迢迢、战战兢兢回到武斗依旧的民院,一片恐怖。
Views 262645 Report Top Comments Author requires users to follow Official Account before leaving a comment
9 冷先明 平实的语言记述了当年‘武斗’的真实,读来可谓惊心动魄。我也是亲历者,当年家住南门大桥附近,与记述中各位年龄差不多,说实话当时不知什么是害怕,检子弹壳是最大兴趣,以致什么枪是什么弹壳,枪声是什么枪发出大至都能分辩。顺便说一下文中的‘皇城坝’应是‘城门洞’吧。 11-28
2 Reply by author 感谢阅读和指正,谢谢。 11-29
6 老爷子 文革中的武斗真是灾难一场。无数无辜的生命在逝去的时光中己被淡忘。留下的历史烙印却永远的被人们作为摆不完的龙门阵,世间流传更珍惜今天的生活。文章详细叙述,写得真实。 11-28
5 麻衣 我院坝有一个聋哑学生,姓庄,此我大三,四岁,个子有一米七左右。川棉厂武斗时,他也去了,就莫得消息了,家里人以为摆二盘了(挂了)。后来有人带消来说在川医抢救回来了。听说这哥子在打川棉的时候相当勇猛,人家随便咋过打他,看他就是不开腔,(聋哑人咋开腔嘛,先人板板呐)脑花都被打出来了,被抢救回来直接送到川医的,出院回来人整个偏瘫,遭逆哦! 11-28
3 珍惜 武斗期间楼顶对射的场景我也见过,当年川医“九.一五”是红成在南门一带的大本营,而农业厅这边是南门“八.二六”的地盘,我家宿舍四楼上成了距离川医红成比较近的最佳射击目标,经常发生枪战,正对川医方向那边的窗户用砖头水泥封死,住在里面的那家人晚上睡觉都有穿甲弹射进屋,所幸没有伤亡。每当听到枪战声起,我们一群小伙伴就跑到楼下附近可以躲避的地方,等到射在红砖墙上的子弹落下地面,枪声一停就去捡滚烫的子弹壳。武斗中度过的岁月不是去看架起机枪拉尸体游街,就是在街上行走随时可以遇见有人一言不合就拉开手榴弹、手雷(当时我们叫地瓜弹)威胁对方,甚至发生枪战;还有去川医游泳池游泳,外面排队等待时,看见荷枪实弹的川医学生在维持秩序,上一场的人在更衣室没及时出来,抬起枪管对着更衣室天窗就“砰砰”,吓得里面一片狂叫立马跑出来……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11-29
3 小月 ‘武斗’中民院与铁丝厂是对立派,子弹横飞,你一枪我一枪打个不停。当’武斗‘结束时,铁丝厂斜对民院那幢三层宿舍楼留下弹痕无数。这是谁之过? 11-29
2 蝈蝈李 当时民院两支驻军除了空军成指后勤部(7237部队后勤部)外还有高炮16师师部,当时我老爸是成指后勤部的,在省革委支左,我家住的最靠西北方的民院女生宿舍楼被来自空字028部队(第十航空机务学校)的机关炮打成筛子了。 11-29
1 陶里 长了点儿 宰成四截 分四天发比较合适 11-29
1 龚实 我当时是中红成的,适反派两派对立时,川医九一五的大红成是我的领导,记得直接领导我们的是一个姓方的,后来情况有点紧张,我们就撒离学校搬到川医去了,川医是红成的大本营,红成的总部就设在那里。红成的总头目,蔡文斌等,我们也时常看到由于我们没有枪, 就必分配搞文攻,搞武卫的是有枪的大申红成,川医这边主要对手就是十六中八二六,经常发生枪战,双方广播一天到晚都在对骂,情况还是有点紧张。 11-29
Most upvoted comments above Learn about writing a valuable comment
相关链接: ·冯利:文革口述史:孩童的恐惧与激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