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过的三线工厂(组图)
海天的博文《山一代,山二代 - 也忆77年的高考》和《我的遥远的平河湾 - 县中的日子》让我想起了我曾经生活过的三线工厂。
那是70年代初的事。有一天我在成都的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独臂军人,门口停着一辆北京吉普。他问这是xxx的家吗?我回答是,但他现在北京出差。他自我介绍是某三线厂的军代表,已经接到通知,父亲分到该厂工作,这次到成都办事顺便拜访。 父亲从北京回来后,就去了这个三线厂工作,姐姐因此从农村招到该厂当工人,我紧跟着去那里上高中。我那时刚从成都5中初中毕业,当时就是两条路:到云南建设兵团,或下乡当知青。父亲到这个工厂工作,为我提供了一个更不错的选择:继续读高中。在那里虽然只生活了一年多,但因为是从省城到县城,从城市到山沟,从机关到工厂,变化很大,一切都很新鲜,所以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近很偶然在网上发现了这个工厂不少照片,非常激动。
网上照片这样介绍这个工厂:
“1968年,为满足做核潜艇代号为“09”、“801” 产品的需要,国家根据建设大三线的总体安排,决定在内地新建XXX机械厂,工厂由武汉某厂负责包建,根据“靠山、分散、隐蔽”的原则选定XX县张家沟财神庙作为厂址。从此,大批工业战线的精英为了祖国的需要,告别了自己的亲友,告别了繁华的大都市生活,举家迁到这片荒凉的山沟,头顶蓝天,脚踏荒原,满怀豪情,艰苦创业,一干就是几十年;在动乱的岁月和极度困难的的条件下,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军工任务,为国防事业做出了贡献。”
我记得听父亲说过,这个工厂的年产值(那个时候的指标),大大超过所在地区(专区)工农业的年产值。该厂对外称为XXX信箱,据说是为了保密。该地区的干部子女都云集于此,什么军分区司令员政委的孩子啊,都在这个厂工作,
(以下所有照片均为网上下载) 从高处鸟瞰工厂:
我和父亲还有姐姐当时住在这样的楼里,我记得我家是二楼。
当年正在建设中的车间。我记得姐姐在101车间工作,当铣工,她的师傅是个复员军人。那些车间都特别高大。
已经很破旧的厂房和残留下来带有那个时代气息的标语。这些照片应该是上世纪90年代照的,但这些建筑都是工厂最老的我所熟悉的厂房。
关于那段生活,印象最深的事有这么几件:
工厂距离县城十里路,工厂每天有班车接送工厂子弟去城里上学。我那时有点喜欢标新立异,独立特行,信奉以吃苦为乐以吃苦为荣。每天上学放学不坐车,来回走20里路。每次接送学生的车子从我旁边经过,车上的人都会向我喊叫着打招呼,我也会很自豪地向他们挥挥手。
有一次放学走路回家途中,遇到一个从清华毕业分配到厂里的大学生同行,一路上他给我讲了很多要好好读书学习的话, 让我受益匪浅。他说的这句话我印象最深:“全国大学关门好几年闹文革,将来就会出现一个人才青黄不接的时期,现在好好读书,将来会有大用处。”
工厂里的职工以武汉工厂为主,也有的从哈尔滨和上海等地过来。工厂子弟大部分来自武汉,都说武汉话而不是四川话。武汉话的音调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有两句话的音调我一直记得:“我们武汉”,“你个臭biaozi”. 我到现在还可以用地道的武汉方言把这两句话说出来。
短短一年的三线厂生活,在我人生里留下很深的印记,最近看自己写过的博客,发现居然有三篇博文的故事都发生在这段时期:
《 · 马嫂:羊肉茴香饺子(组图)》里提到,我酷爱吃饺子,有次姐姐的同事来家里包了很多饺子,我拼命吃,吃得腰都直不起来,半夜在外面的雪地上走啊走了好几个小时,才消化下去。这件事就发生在这个工厂里。
《 喝酒》中提到我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醉酒,发生在住县城的同学家里,我喝了同学妈妈给我的一碗陈年醪糟被醉翻掉。
《 · 人生忏悔:我当过一次“城管”》里当城管的经历,就是在县高中读书时的事。
高中时期的故事当然离不了少男少女的事。
县高中的学生主要是两部分,工厂子弟和县城居民子弟。
有一次,班上一个女生(家在县城的)把我叫出教室说有事要和我谈。她带我到了一间没人的教室,坐下后,突然哭起来。那时天快黑了,就我和她在一间空教室里,我慌神了,怕别人听见看见误以为是我招惹出来的,就赶紧对她说,不要哭不要哭,你再哭我就走了。然后她才安静下来,对我说:”xxx 讲我在和你耍朋友。” 我对她说,那不是事实啊,我们没有耍朋友啊,你就不要哭了,不值得为这个事哭。以后有朋友对我说,她实际上是向我表达爱慕之意,可惜我没有感觉出来。要真是向我表达爱慕, 那还真不错呐。我对马嫂说过好多次这样的话:自己只知道追求女生的感觉,从来不知道被女生倒追是什么感觉,很遗憾。如果三线工厂生活的那一件事,可以算是被人追求过,此生无憾了。
在工厂里,和我家一起住二楼还有另外两家人,一家姓刘,一家姓张。刘家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女的是姐姐,我的同班同学。好笑的是,她不会做题自己不来问,常常是她妈妈拿着书本过来问,老太太没有文化,我根本无法给老太太讲解,就帮她把题做出来,让她妈妈带回去。她家老两口吃素,常包豆腐馅饺子,每次都会给我家送一盘,我很喜欢吃。有一天,她在学校有事晚上天黑才回家,已经没有班车了,只能走路回厂,十里路没有灯都是野外。我当时住校,为了她的安全,就陪她一直走回工厂,我记得我们在月光下默默走路,没说多少话,快到工厂大门时,她要我先走,说是怕人家说闲话,要分开走进工厂,太好笑了。听说她以后和张家的儿子结婚去了武汉。说心里话,这个女生长得比较好看,就是说话的嗓音比较粗。马嫂问,你当时怎么没和她好呢?我回答说,当时觉得自己将来要做大事,不搞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不可能和她好。
1982年我曾回那个工厂一次。工厂里的人都还记得我,对我很热情。离开时,县城一个同学的妈妈,(就是当年用一碗醪糟把我醉翻的那个),送了一袋非常好吃的咸鸭蛋让我路上吃。
1984年,马嫂怀儿子的时候,县城中学的一个同学来北京看我,送我一箱那个县特产的柑橘,正好给马嫂补充营养。
1998年该厂30周年厂庆,曾邀请父亲参加,姐姐陪父亲去了一趟,有个当年分配来的大学生,已经当上成都市副市长。厂长则是当年的一个青工。
这个工厂大约在90年代军转民,开始经营得还不错,以后一直走下坡路,没能回到军工行业。听说最后被一个香港老板买去,成了私人企业。
相关链接:
《人生忏悔:我当过一次“城管”》 《 喝酒》 《 · 马嫂:羊肉茴香饺子(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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