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口述史:“高营长”的文革人生
大学生活时,我们宿舍爱好相互起外号,姓高的和姓李的分别叫做“高营长”和“李军长”(电影南征北战),姓崔的叫”崔旅长“(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姓王的叫”王团长“(电影洪湖赤卫队)。
最近,当年同宿舍睡在我上铺的“高营长”从北京来美国处理私人事物,逗留洛杉矶期间住在我家。大学同学中来美国路过洛杉矶住我家次数是最多的就是这小子了,但过去都是短暂停留,而这次住的时间较长一些,我们也就有比较多时间闲聊。闲聊中,他聊起了他家文革中的经历,让我难忘。我们虽然大学同学4年,还同宿舍上下铺不短时间,但他讲的这些文革中的个人家庭经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大学时我就知道他父亲文革初期的批斗中遇难,具体什么原因我不清楚。这次才从他那里知道,他父亲原为国军董其武部队驻防归绥(呼和浩特)的一个营长,跟随董其武参加绥远起义,以后在某县担任林农局长。文革中因为国军这段经历,被打成历史反革命,遭受了残酷的批斗和侮辱,他亲眼目睹了父亲被批斗的过程,他记得父亲头上挂了一个大牌子,有人使劲拽牌子,牌子上挂在脖子上的铁丝深深陷进父亲脖子里,鲜血从父亲脖子上流行下来。父亲以后受不了折磨而自杀。据与他父亲同被关在一处的另外一个“牛鬼蛇神”回忆说,听见他父亲自杀前老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我的问题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的问题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父亲自杀那年“高营长”才10岁
他母亲为家庭妇女,没有工作,他父亲的工资是唯一的家庭生活来源,家里四个孩子,一下子没有了收入。为了生存,他母亲卖掉家里所有物件,带着4个孩子回了农村姥姥家。因为生活艰难,她母亲有一次上吊自杀,被人救下幸免于难。他记得那天有人对他们几个孩子呼喊:你们妈妈出事了,快去看看。几个孩子跑到时,母亲已经被人救下放在地上。他记得母亲经过抢救,吐出一口长气,才救活了过来。以后包括他母亲在内的150多个文革中丈夫遇难的寡妇到当地政府上访,哭声震天。他爸经过上访最后得以平反,被落实政策,他家回到县城,全家每人每月发10元,4个孩子可以一直领此钱到18岁。她妈后来还当了油漆工人,家里生活才稍有好转。
1978年高考时,他在一个文艺单位工作,正好高考前一个月的关键复习阶段,单位有到外地巡回演出的任务,如果参加外出巡回演出,他肯定就没有时间复习考试,而如果正常请假,肯定不会被批准。于是,他采取了自残的手段来请假。他偷偷用铁锤狠狠砸自己的脚,据他说他咬紧牙关一锤一锤砸下去后,看见脚上颜色从红白色变成青黑色,皮肤迅速肿起来。这时他告诉单位领导领导舞蹈练功时扭到脚了,领导问练那个动作扭到的,他胡乱讲了一个动作。他根本不敢到医院看伤,因为怕被医生看出是自残。因为这个伤他才得以请到了假,不用外出巡回演出,也才有了时间复习准备考试,在当年考上了大学。1978年他家他和他姐姐都同时考上了大学,成为当地的轰动事件
我完全没有想到,大学时同宿舍睡在我上铺的老同学“高营长”有如此血泪的文革人生。知道他父亲与我外公一样同为国军起义军人后,想到外公不少老部下在历次运动中也是受尽磨难命运悲惨。
我家文革中也受到冲击,但起码父母亲都没有被扣工资,生活有保证,而且父亲1971年就被解放出来分配到三线工厂工作,我们家四个孩子从来没有当过可教子女。而“高营长”文革中经历了父亲自杀和母亲试图自杀的人生最为惨痛的经历,1978年高考曾经有如此血泪的故事,他真不容易。与他家相比,我们家文革中要幸运得多。
同学群中,有人发帖赞扬文革和毛时代,他非常生气,微信里私下对我说:从此不在群里发言。我对他说过,班上某某同学曾经在1980年高校学生自发竞选人民代表期间,专门写信给中央书记处揭发批判脱离党的领导搞竞选的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他听后立马掏出手机把该同学拉黑。该同学刚刚才与他建立了微信联系并且还通过电话。我对此还觉得他有些偏激,现在我明白了,他这样做有原因,非常正常,我非常理解。
听了“高营长”的文革经历后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睡觉,老睡不着,方方讲过的这样一句话老在耳边回响:“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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