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與他的女兒們

小時候我們家7口人：奶奶，父親，母親，一個姐姐兩個妹妹，加上我。我家男女比例失調：5女兩男，絕對是個女性為主世界。

我雖然是獨子，但在家裡受到父親最大關注的不是我，而是他的女兒們。

父親對女兒們的關注集中到一點就是怕她們出事，高度關注她們與男生的交往，生怕她們吃虧被騙。

父親首先關注的對象是大姐，因為大姐最先長大。

我曾經幹過一件很不光彩的事，被父親派出當間諜尾隨姐姐。在成都時有一天晚飯後，姐姐說要到中學開會，就離家外出了。父親馬上要我跟蹤姐姐確認她是不是去學校。我很不情願做此事，但是父命難違，只好跟着姐姐後面出門。我像特務似的悄悄跟在姐姐後面走，姐姐出門左轉，我跟着左轉，遠遠跟着姐姐走到紅廟子小學門口，看見姐姐走出童子街巷口，左轉朝她中學方向而去，我就回家對父親交差說姐姐是到學校去了。

姐姐回憶文革初期她參加了老紅兵，男生女生都有，約着要從成都去革命聖地延安參觀。臨走時告訴了老爸。老爸問你和男生去還是女生去，姐回答說和女生去，姐知道不能說和男生去，如果說和男生去，老爸一定追根究底，甚至不讓姐姐去。到了上火車那天，姐姐在火車站與大家等火車時，給同行男生交代，等會我爸可能會來，如果我爸來了，我讓你們走開你們就趕緊走開，裝着不認識我。果然不久姐姐就遠遠看到老爸走來了，姐姐馬上支開正在說話的男生，身邊只剩下女生，老爸看見姐姐跟女生在一起，很滿意放心，就離開了。

姐姐與姐夫談戀愛時，一直沒有告訴老爸。姐姐要上北京讀書時，姐夫到我家幫助姐姐打包行李，這時父親突然回家了，姐姐嚇得叫姐夫趕緊走，姐夫慌不擇路，馬上跳窗出了我家（我家那時住一樓）。父親進姐姐房間看見行李已經打好，就說：”喔，行李已經打好了“ 姐姐說“是，是明明幫着打的” 父親回答說：“好啊好啊，互相幫助” 。我姐這時才知道老爸不反對她和姐夫談戀愛，以後才公開了她和姐夫談戀愛的事。

大妹有一天由單位青年團組織，去參加雲大的一個舞會，舞會上認識了一個男生。那個男生第二天就到我家來拜訪大妹。當時大妹不在家，父親開門一看是一個找大妹的陌生男性，馬上拉下臉來，對來人說，“你找她幹什麼？你把頭髮梳得這麼溜，皮靴擦得這麼亮，一看就知道你不懷好意。”當時那個男生就被嚇跑了，非常尷尬。此事讓人又生氣又好笑。我每次聽到大妹給我講這個故事，心裡對那個男生有種歉意。男女之間青春萌動時期的相互吸引，是多麼美好的人間事物，每一個春心蕩漾的年輕的心，就像大自然中每一朵含苞待放的美麗花朵，應該得到尊重。老爸的舉動是愛護女兒保護女兒，但太不理性太不禮貌了吧。

每次我家睡覺前，父親都會檢查幾個姐妹回來沒有，如果沒有回來，他就會站在院子大門口等着，絕不會先睡覺。姐妹們無論哪個回來晚了，會受到嚴厲斥責。姐姐記得昆明讀小學時，有次到同學家做作業回來晚點，其實也就是9點左右，老爸站在院大門口等着，等到到姐姐回來走進大門後，狂怒無比，狠狠斥責了姐姐，此事姐姐終身難忘。我有很多次這樣的記憶：我已經上床了，躺在床上正要睡着，耳邊傳來晚回家的姐妹們開門進家的響動，接下來是父親的嚴厲質問為什麼那麼晚回家的聲音。姐妹們通常都不多爭辯，在老爸的斥責聲中洗刷完畢就上床睡覺。

很有意思的是，我出去玩晚回來老爸就不怎麼在乎。我記得我剛學會騎自行車時，有一天已經9點過了，我們幾個剛學會騎自行車的小夥伴相約騎自行車遠行冒險，我們離開成都市區，到了郊區，走了比較遠的一段路再返回，到家後已經深夜12點過了，全家早已睡下。我靜悄悄進了家，沒人管我，自己上床睡覺。

大妹有段時間，受到一個男生的騷擾，那個人常常在大妹下班路上攔住她。大妹以後找了個公安系統的朋友出面，此事得到解決。自此以後老爸對大妹很不放心，自己會親自去接大妹下班，有時還會指派在家的可以派出的男性去接大妹下班，二舅小舅來我家住時，都幹過接大妹下班的工作。

老爸對上我家來拜訪姐妹們的任何男生都懷有一種懷疑和不信任，甚至是敵意。姐妹們為此都很苦惱，她們都說，如果我帶女孩到家裡玩，老爸一定會高興，可有男生來家找她們，老爸就滿臉不高興，做嘴臉（雲南話：滿臉不高興樣子）給人家看，太不公平了。可事實是，我從來沒有帶女生上家來玩過，這樣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我上小學中學，生怕人家說我思想複雜，從不和女生說話交往，而上我家來找姐妹們的男生就不少，他們到我家來時，如果看見父親，都會像老鼠見到貓那樣戰戰兢兢。1995年大妹第一次回國時，有個當年上我家來找過大妹的男同學到我家來看大妹，也見到了父親。他以後私下對大妹時，我現在看見你老爸，腿都還會像當年一樣打哆嗦，心裡發怵，老頭老了，可十多年前他給我心靈留下的震懾力還在，他餘威絲毫不減啊。

相對大姐大妹而言，父親對小妹管理得比較寬鬆些，估計小妹長大時他也老了管不動了，還有就是小妹是我家被東北人稱之為的的老姑娘（最小女兒），小妹根本也不會服他管。

母親在父親嚴格管理幾個姐妹的過程中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她常會站出來調節緩衝父親的嚴格管理造成的父女之間的矛盾衝突，給姐妹們爭取到一些與男性自由交往的空間。姐妹們回憶起那段日子常會說，幸好我家有個比父親開通很多理解我們的母親，要是沒有母親，我們的日子會多麼難過啊。

老爸為什麼會把姐妹們看得如此緊，對她們與男生的交往這樣敏感緊張嚴厲？當然基本是出於保護自己女兒之心，生怕女兒們受人欺侮吃虧，但另一方面也有中國傳統倫理道德觀念作祟。父親有一個老朋友的小女兒未婚先孕了，在家裡不受父母兄弟姐妹待見，父親看到後，對這孩子頗有同情心，還回家對母親議論說：他們家怎麼對孩子這樣，那個孩子在家裡怪可憐。母親私下對我說：“哼，此事要是落在他頭上，他不知會如何暴怒，他的女兒要是出了此事，他肯定比任何人都更生氣！”

父親過世16年了。父親節之際，謹以此文紀念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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