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快到了,突然想起了父亲。
小时候听了很多我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母亲生我如何如何的故事后,就产生了一个很困扰的问题:父亲好像和我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这个问题直到十三,四岁时有次正面和父母提出来后,母亲让二舅专门给我做了生理启蒙教育后才闹明白。
小时候对父亲的记忆不如对母亲和奶奶的深, 因为父亲忙于工作,经常在外,管我们少。父亲从来没有揍过我,但不知什么原因,我全家最敬畏的人还是父亲。
回首过去的人生,有两次离别,一次是生离,另一次是死别,父亲的形象都深深的刻在我了我记忆中。
生离是1972年底我18岁第一次离家时发生在成都家里的一件事。
那天下午我就要离家了。我要去的的地方是在离家很远的青海高原。因为我爱吃饺子, 母亲一大早就起来包饺子给我吃送我走。奶奶很反常,没有起床吃早饭。中午吃饭了,父亲,母亲,大妹妹,还有一个孃孃都和我在一起吃饺子。(小妹妹当时生病躺在床上, 姐姐还在农村当知青。)大家都不说话。饭快吃完了,奶奶突然爬起床来到了吃饭的房间。她走到我面前,送了一张手绢给我,她说,“小景景, 这是奶奶送你的礼物,你以后离家在外面,看见这张手绢就是看见奶奶了。” 她接着就哭起来, 她一哭,母亲就哭了,大妹妹,还有孃孃,都哭了,全家哭成一片。面对如此众多的最亲爱的人的哭泣,我控制不住自己也哭了。我突然失去了离家的勇气。我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和亲人的分离是多么的难受。我对自己说,唉,我不走了,我不离家,我要和我全家亲人永远呆在一起。在这么多和我最亲的女性的哭泣声中我是抬不起腿跨不出家门的。就在众多亲人的哭泣声中,我突然发现,我们家除了我之外的另外一个男人, 我的父亲没有哭。他坐在那里的一张椅子上,脸上毫无表情, 没有说任何话。那是一种多么鲜明的对比:那边是四个个女人在哭,这边一个男人毫不为所动。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力量。我们家只有两个男人,就是父亲和我。就在那一霎那,我突然意识到我是男人,男人的和女人是不同的。男人不能哭泣,眼泪不属于男人。男人要做点自己的事是不能在家里, 在父母的呵护下做的。父亲在那一刻给我的力量是巨大的。我一咬牙,停止了哭泣,头都不回的离开了家。我记得只有孃孃跟我出了家,一直把我送到汽车站,然后我就坐上了离家的汽车。
从38年前的那天开始,我离开家,离开父母,走上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独立的人生道路。虽然也回家,但每次最多一个月。和父母生活的时间以后越来也少。虽然如此,父亲38年前在我离家那一刻,以他那无言的石刻般的面部表情传送给我力量一直支撑着我38来的人生的每一步。那是我成人的开始。
父亲给我留下的最后的永远难忘的印象则是2001年六月他病重在床,我回国守候他一个星期后,和他告别的那一刻。
2001年六月初,我刚刚找到新的工作。同时也接到了父亲病危的消息。因为到新的地方工作还没有年假,回去看望父亲最多只能是一个星期。就赶着飞回去到医院看望父亲。父亲一辈子抽烟,检查过多次身体都很好,但就在八十岁时,突然诊断出来是肺癌后,很快身体就垮下去,住进医院就出不来了。见到父亲时,他已经病的很重。父亲平时很爱吃肉,可那时什么都吃不下,完全靠输液维持生命。父亲平时是个话很多的人,是那种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可以和任何人都可以聊得很起劲的人。可是我在我守护他的一个星期中,他基本无语了。记得他说过的话就那么几次,一次是说,“我的胃口怎么突然变了,不想吃肉了”还有一次他从床上突然做起来,用手指敲打床边说,“人生不过如此!人生不过如此?”另外一次是他的一个老朋友来看望他,他躺在床睡觉不和老朋友讲话,都是我陪着讲话。那个老朋友比父亲还大,身体比我父亲好。老朋友走后,我对父亲说,这个伯伯比你还老但身体比你还好,父亲不屑的回答说,“他工作都不做,一天就知道游山玩水”。
守候一个星期后,我就得返回了。记得那天要上机场前,走到父亲床边,对他说完我要走了后,就控制不住的大声哭泣起来。父亲躺在病床上看见我哭后,很清楚很有力的讲了这些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啊,你怎么哭了?哭啥子啊?不要哭不要哭。你走你走,我这里没有问题。”他说“你走你走,我这里没有问题”时的语调充满了自信和力量,
2001年七月,也就是我回美一个月后,父亲就过世了。
“多情自古伤离别“。在和父亲有关的两次离别中,第一次是我人生的初次离家,第二次是我和他的生死离别,我从父亲那里体验到的都是力量而不是眼泪。人们常说 “父爱如山”,这个比喻太合适了。父亲的角色在家里就是一座大山。大山通常是静静的立在那里,注视着你,有时你甚至觉得它和你远远的关系不大。但是在关键时刻在最需要力量刚强的时刻,它会突然坚挺在你面前,赋予你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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