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前,马黑申请现任工作面谈时,Interview panel 由三个人组成,一个白人,一个黑人,一个亚裔。从这个panel 的种族构成,可以看出公司对种族问题的高度重视。洛杉矶黑人和亚裔都是很大的少数民族,公司如此安排, 很明显为了防止可能的种族歧视。面谈以后,马黑没抱太大希望,因为马黑当时已经47岁了,按照国内一个老同学的话讲:“你这个年龄在国内要准备下岗了。”。马黑虽然英语沟通没问题,但年龄大,口音比较重,估计没戏。可是没想到,两三天后,公司就打电话通知录取,从此开始了12年的稳定工作。
不要看马黑在博客世界里好像很活跃,其实现实世界中马黑很不sociable,不善于交际和经营人际关系。刚进公司时,想法很简单,能在这里坚持住,做到退休就不错了。在12年的工作经历中,马黑不但呆下来了,居然在经历的几次晋升机会,与时俱进,公平竞争,没有错失机会。在美国没有人要求你当某个岗位的螺丝钉。工作更换,职位升迁都必须以申请者的自愿为前提。马黑感觉公司的晋升制度比较公平,没有在种族和年龄等方面遇到困扰。申请提级晋升取决于以下几个因素: 1. 年度表现评分。这个评分主要由直接上司做出。2. 书面自述工作表现。这个书面自述由专门审阅委员会审阅后,再打一次分。3. 晋升面谈考核评分。在这些因素中,直接老板年度评分最基本也最重要。马黑发现“讨好”老板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力做好自己承担的工作。书面自述工作表现的审阅和评分,要由不是同一个office的manager来做。晋升面谈考核的panel, 也是由不同office 的 三个 managers 来进行。三个过程的分数加起来分数最高的人才得以晋升。这样的晋升考核机制防止了人为不公正因素可能造成的干扰。
身为海一代,出国、择业和定居,都是我们自主的选择。可是对于我们的下一代,不论带出来还是出生在海外,都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马黑出国时儿子只有4岁,他最想不通的事就是,“我不让爸爸去美国,他为什么非去不可啊?” 马嫂还记得,马黑初到美国后给家里寄去的信,航空信封带有飞机图案,儿子把信封上的飞机图形剪下来,贴在家中柜子上說,爸爸是坐这个飞机去美国的,他会坐这个飞机回来。 23个月后,爸爸没有飞回去,他自己跟着妈妈也飞到美国,成为海二代。
刚来时马嫂常会私下对马黑讲:我们把他带到这块陌生的土地上,这里没有多少亲戚朋友,我们将来离开这个世界后,留他一个人孤孤零零在这里生活,多可怜,感觉有点对不住他。可是儿子融入这里生活的速度是惊人的快。
儿子6岁和马嫂初来时,我们暫住妹妹家。妹妹的儿子在美国出生,比儿子小半岁。两个孩子开始不能沟通,在一起玩时,外甥常会跑到马嫂面前用洋腔洋调的中文问: “他說什么?我听不懂”。记得第一次送他上学的前夜,一遍一遍教了他几句常用的英语,生怕他语言不通受别人欺侮。第二天早上马嫂送他上学,握着他的小手冰凉冰凉,可以感觉到他的紧张。也就是半年的时间,有一天开车带他和外甥外出,听见他俩在后座用熟练的英语吵架。
儿子初到美国时,有段时间常会不由自主地耸肩,抽动鼻子,挤眉弄眼。我带他去看一个台湾来的小儿科医生,那医生一上来就态度很凶狠地大声训斥:“你不要装怪,你装什么装。我知道你是装的,不准再装。“ 医生的說法是,孩子初到新环境,不适应,有心理问题,这是心理疾病的表现,要严厉呵斥才能扭转过来。回到家后,儿子对我說:“爸爸,我不要去看那个医生,他那么凶恶,因为他是台湾国民党”。可见当时国内的革命教育,居然在这么小孩子的心灵上都留下印记。后来我们又去看国内来的中医,服用中药调理,症状逐渐消失。而今儿子经过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到大学毕业的美国教育,思维方式价值观念都已经完全美国化了。
儿子上小学时,就有了财产观念。我们租住公寓,开旧车。他把我家和班上有钱同学家比较后,会感慨地說:“我们家没什么property ”。
也是读小学时,儿子有一次回家对马黑說:“爸爸,我们起诉数学老师吧”。问他为什么,他說数学老师打分不公平,他不按做题的结果,只看他要求的格式有没有被遵守,格式要求年月日、姓名、章节、题号等等必须按规定写在纸的某个位置上,如果题做对了,格式不合他的要求,他就打零分。经过解释说服,他才同意不起诉。当时我心里說,这小子,到美国没几天,就学会美国人动辄就要打官司,还真有维权意识。
议论国际事务和国际体育比赛,他口中的“我们”一定是美国。
CCTV转播国内60周年大阅兵,我们觉得整齐划一的游行队伍挺好看,儿子却评论說,这不是像法西斯吗?
儿子小时候喜欢和小伙伴一起玩儿打仗游戏。长大成人后仍有体验军旅生活的愿望。2009年5月,他申请加入位于Virginia 州 Quantico city 的军官训练学校(Officer Candidates School )。在经历了19个月4次筛选的漫长等待,终于收到了入学通知书。他01/07/2011离家,02/04/2011回家,经历了29天终生难忘的军训生活。
OCS 有四个不同的训练计划。他参加的是每年夏、秋、冬季各招生一次,每次为期十周的海军陆战队军官训练。学员全都是拿到大学本科学位的大学毕业生。男生入学最基本的体能要求是225分:单杠引体向上8个,仰卧起坐70个,3英里跑步25分钟。这个基本要求实际上形同虚设,因为录取是按照申请人实际体能测试的平均值定夺。儿子第一次测试成绩是265分,那批的平均分超过280分,他没被选上。
儿子不听我们的劝阻,辞掉好好的工作,要去当美国兵,而且还是海军陆战队,开始真把我们吓了一大跳。他說,28岁以前,有点军队生活经历是他的梦想,过了28岁,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奶奶得知后,也坚决反对,但我们都无法阻止。马嫂估计儿子即使去了,也很难通过毕业,因为这种训练淘汰率很高,超过40%,这孩子天性就有些散漫,不是当军人的料。由于申请过程很漫长,儿子持续参加当地征兵站每个月定期组织的考核,为了体能达标,儿子每天早上5点就起床,到crossfit 锻炼。经过19个月的锻炼. 儿子一月份被选中后,立刻辞掉离家很近的一家直升飞机制造公司的软体检测工作,奔赴军校。我的同事和朋友们对此事反应呈现两极:老中亚裔都觉得不可理解,有的直接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读书读得不好?当兵要是派到阿富汗,会有生命危险哦?而白人同事则說:好样的,为他中选而骄傲!儿子这趟军校之行,也为我们打开了又一扇认识美国的窗口。过去一直有美国兵是少爷兵的观念,但从儿子所受训练的严酷性来看,其实不然。他受训时间是严冬,在南加州温暖环境长大的儿子特别怕冷。有一次他把脖套偷偷套在绒衣领子下面,被教官发现,一把扯下来没收了。最惨的一次是持枪爬过冰河里的涵洞,水面结着薄冰,20多米长的涵洞里也有不少水,人挟枪进去,要保持仰面朝上的姿势,避免枪管进水的同时,也要防着鼻孔嘴巴进水。儿子说他犹豫半天不敢往里钻,教官大声命令,他只好拿着枪爬进管道,他的手冻僵了抓不住,枪掉到水里,他只好第二次钻进涵洞,把枪捞出来。来这里接受训练的人都是大学毕业生,所以这些人来这里当兵受训,没有为了将来读书可以享受免学费好处的动机。受训者从头到脚,由里到外,所有服装鞋帽手套,都要自己花钱买。受训期间工资很低。将来就算是通过毕业了,还要看军队是否有空缺。没有空缺,还得找工作养活自己。和儿子一块训练的同伴有的是律师会计师这样的人。看来这些人到那里受训,真不是为了金钱和物质利益,而是为了某种精神追求。正如马嫂所料,儿子在那里呆了29天,就被淘汰出来回家了,他踏实了,我们也松了一口气。
儿子28岁了,婚姻大事还没有着落。他也接触过一些国内来的女孩,可能是成长文化背景不同,很难擦出火花。他奶奶希望他能找个有共同文化背景的华人,儿子說很多中国女孩过分追求名牌,这点他很不喜欢。他有可能找其他族裔的女孩,要我们有心理准备。我们刚听见他这么說心里真是惊了一下,以后细想,这是迟早的事。就算他这一代找了华人,下一代呢?下下一代呢?在美国这个世界各民族大熔炉里,在今天的全球化时代,想代代保持中国人血统,真不那么容易。 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切随缘吧。
马黑祖先的历史就是外来民族、少数民族融入中华民族的历史。马黑自己的血统就不纯粹。马黑的血液里有中国三个民族的血液,爷爷和奶奶是回族,外公是彝族,外婆是汉族。
马黑的父系祖先,肯定不是黄帝的子孙,估计是元朝时蒙古军队来自西域,由穆斯林组成的回回探马赤军的一员。在7、8百年的历史长河中,早就完全融入了中华民族。以马黑的奶奶为例,她虽然是个虔诚的穆斯林,同时她也是孔孟之道的坚定信奉者和实践者。奶奶24岁守寡,以后没有再嫁,在艰难的生活中抚养父亲叔叔成人,支撑她做到这点的是中华“一女不嫁二夫”的传统贞节观(穆斯林规矩在女性再嫁这点上比中国传统道德要宽松很多)。奶奶不识字,但对任何有汉字的纸片高度尊重,从地上捡起的废纸一定先看看有无汉字。有汉字的一定不能随意处置,要求收检好,不能乱扔。小时候常听奶奶背诵《女儿经》:“小姑娘,女儿家,读了诗书学绣花。会织会麻会纺纱,会裁会剪誰不誇......”
马黑的外婆是汉族,但外公的祖先肯定也不是黄帝的子孙。外公的家乡大凉山,直到1949年以前的几千年都是一块与中华文化完全隔绝的地方,那里没有孔庙,没有任何佛教道教寺庙,有的只是最原始的自然崇拜和文字。外公14岁跨过金沙江,来到汉族地区,汉话都不会說,以后外公先读师范后上讲武堂,完全被汉化了。外公当年和滇军60军中云南各少数民族子弟们,在民族危亡之时,从西南边陲远征华东,浴血奋战台儿庄,那就是和整个中华民族同生死共命运。1958年大跃进,引起四川凉山地区的民族叛乱,外公曾经奉命和凉山彝族的一些土司上层人士进入凉山安抚,外公发现自己已经不会說多少彝话了。外公也是孔孟信徒,他最崇敬的人是曾国藩,《曾国藩家书》是他教育舅舅们的经典。
中国人常說,叶落归根。国内2013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中,有一个名字叫高秉涵的台湾老兵,他的感人事迹是在20年中,把54个台湾老兵的骨灰送回大陆故乡安葬。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这些老兵在台湾生活了一辈子,死后还要魂归故里,那种思乡之情真够深沉。可是马黑家,从父亲开始,这种魂归故里的情结就不是很重。父亲2001年诊断出癌症后,和马黑在电话中多次说: “把我办到美国和你们住吧。我不想死在中国,我想到美国去死。我想得通,我家每个人都安葬在不同的地方。你爷爷葬身思茅,你叔叔在秦岭,你奶奶在昆明,我葬在美国也无妨。” 把此话对母亲讲,母亲說,“他說胡话了,不要把他的话当真”。把父亲这样一个身患癌症的人办到美国来生活,是我们办不到的事。可现在想想,父亲也不完全是胡话,看来这是马黑家的一个传统:不看重身体的躯壳放在那里,在意的是心灵的安息。
有一年感恩节,马黑家到南加州的一个沙漠去露营。那是一片很平常的沙漠。夜幕将垂,马嫂在帐篷里休息,马黑坐在帐篷外的椅子上看书,抬头望到沙漠丘陵背后有一片亮光,马黑猜想那片光大概来自山后某个城市的灯光。马黑看一会书后,再抬头,猛然看见一轮硕大无比,皎洁明亮的月亮正从山后面缓缓升起,这时才醒悟,先前看到的那亮光原来是月光。月亮如此巨大,感觉身处一个神话般的世界中。美丽的月光如水银泻地,覆盖在一片静寂的沙漠上。马黑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无名的激动,好像什么时候在此地住过生活过,感觉无比亲切。那是马黑第一次发现:北美的山水不仅仅美丽,而且自己对它有了某种情感依附。
近100年前,马黑爷爷走出了老家那个小村庄,来到县城。
70多年前,马黑父亲从老家县城走到了省城.
35年前,马黑来到中国的京城.
25年前,马黑又从中国的京城来到美国洛杉矶,当了海一代。
23年前,儿子跟随马嫂也来到美国洛杉矶,当了海二代。
25年的海一代生活,马黑已经和这块土地密不可分,连成一体了。故国故土,渐渐远离,很难回去,那就像祖先们当年融于中华大地一样,马黑心安于此,情定于此,魂归于此,在此一代,二代,三代融于北美这块土地,生生不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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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归吗?很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