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沉思录(63)
中国传统节日以季节为基础,自成体系,最重要的是体现了某种鲜明的节奏。属于春季的节日有春节、元宵节和清明节;属于夏季的有端午节;属于秋季的有中秋节;属于冬季的有除夕,之前的小年似乎不应该被认为是一个节日,因为它是在为除夕作准备。 除夕是冬季的最后一天,也是与前一个节日(中秋节)相隔最远的节日,除夕也因此是中国最狂热的节日——吃最丰盛的饭、大肆放鞭炮、熬夜守岁,都是发生在除夕。除夕与前一个节日(中秋节)相隔最远,也就与自己的下一个节日相隔最近——它与春节紧挨着。除夕显示的真理是:压抑越是严重,释放就越是痛快淋漓。 中国文化厌恶冬季(四季里的春夏秋都被用做朝代名,惟独冬没有。),如果说春节是庆祝春季的来临,则除夕是在庆祝冬季的结束。据说,年是一种恶兽。今则说,所谓的恶兽应该是冬季的形象化。汉语“过年”的真正含义恐怕是:冬季终于过去啦。 今天的中国人不时抱怨:如今连过年都没什么年味儿了。这是因为中国传统节日是一个节奏体系,西方人的各种节日涌入之后,这种节奏就被破坏了。 “中国节日体系”应该成为一个专有名词。 竞龙舟是端午节的一项内容,这项活动的含义是:诗人屈原投江自杀,人们抢着去挽救。这项活动的寓意却是:竞赛各方的善意是同一种善意,自己的失败不是真正的失败,无非是胜利的一方替大家伙儿实现了一种善意。 节日的实质是皆大欢喜。 屈原对中国文化的最大贡献,不是著名的《离骚》,也不是著名的《九歌》,而是他的死。一个人因为自己的死而深刻影响广大民众的文化生活,屈原之外,大概也只有苏格拉底和耶稣了。 中国古人感觉最鲜明的时间单位,是年。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电影《五朵金花》中一男一女初识,女方唱的歌词中有这样的句子:“明年花开蝴蝶飞,阿哥有心再来会”。此歌词让我们联想起著名的唐诗句子“去年今日此门中”。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中国人感觉最鲜明的时间单位不再是年,而是天(日)。流行全国的几句歌词是“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比呀比蜜甜,明天,明天,明天比蜜甜”。 古人度年如日,今人度日如年。 中国传统节日以年为周期,一年一循环。今天的中国人对于年没有鲜明的意识,传统节日自然成了例行公事,失去了节日的本来含义。 感觉鲜明的是年,带来的是多情;感觉鲜明的是天(日),带来的是多欲。“似水流年”这一说法是典型的古典式的,现代人只说“日子过得飞快”。 佛教感觉鲜明的时间单位,不是年,不是天(日),是一辈子——前生、今生、来生。中世纪的西方人感觉最鲜明的时间单位,是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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