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217）

怪誕是虛實的混合

“崑山玉碎鳳凰叫”，這是李賀的詩句。

如果你的願望是聽到鳳凰的叫聲，為了實現此願望，你首先必須有相關的知識，“崑山玉碎鳳凰叫”外觀上就是一條知識，因為它揭示了一種因果關係——“崑山玉碎”是原因，“鳳凰叫”是結果，有了這樣的知識，你才有努力的方向——砸碎一塊“崑山玉”；其次，你還必須物質上有所犧牲——“崑山玉”可不是平平常常的一塊石頭，而是名貴之物。“實現願望”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石破天驚逗秋雨”，這也是李賀的詩句，“逗”的意思是導致。

我們的詩人看到一塊石頭突然開裂了，這讓詩人大吃了一驚，接着，又看到突然下起了雨，這雨沾到身上涼颼颼的，想一想，這是一場“秋雨”。詩人只覺得“石頭開裂”和“下一場秋雨”，這兩件事似乎有關係，當然也不是什麼直接的關係。忽然，詩人大徹大悟了：“天”因為“石破”而吃了一驚，於是就有了一些涼颼颼的秋雨。總之，石破是天驚的直接原因，而天驚又是秋雨的直接的原因。找到事物的直接的原因不是容易的事情，因為這首先需要我們有相當的知識——人因為受到驚嚇會出汗，受驚嚇而出的汗是冷汗，是涼颼颼的液體；其次，還需要我們有類推的才能：從天上掉下來的秋雨正就是涼颼颼的液體，這秋雨應該是天受到驚嚇的結果；讓天受到驚嚇的又是什麼？天下雨之前，地上不是有一塊石頭自己開裂了嗎？石頭自己開裂不是常見現象，多多少少是讓人吃驚的，也應該能讓天受到驚嚇。“找到事物的直接的原因”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老魚跳波瘦蛟舞”，這也是李賀的詩句，“蛟”的意思是一種龍。

魚跳出水面是常見的現象，但一條年老的魚想要跳出水面自然不容易，對於一條老魚來說，跳出水面是高難度動作；“舞”通常是由一系列高難度動作構成的，可以說是“高難度的動作”的象徵。做出高難度動作不是輕而易舉的：我們要麼有相當的身體條件——一條蛟能夠舞，那是因為它“瘦”，一旦肥胖可就困難了；要麼沒有充分利用客觀條件——一條老魚只有利用“波”的助推，才能跳出水面。“高難度的動作”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李賀此三句詩都出自“李憑箜篌引”。如果說上面分析的李賀此三句詩是典型的李賀式的，則李賀式的風格可以說是怪誕，什麼是怪誕？怪誕是虛與實的混合，這個虛包括了能夠發出叫聲的虛構物“鳳凰”、能夠被驚嚇的“天”和作為虛構性動物的“蛟”,這個實包括了崑山玉、石頭、秋雨、老魚和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