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沉思录(34)
驱动中国多数教授们前进的力量,不是发现真理的快乐和荣誉,而是各种身份,“博士生导师”,简称“博导”,就是这样的身份之一。即使自己指导出来的博士没什么了不起,那也不减少博导资格的含金量,也不影响博导们在公众场合亮明自己这一身份的兴致。 博导意味着培养博士生的责任。在中国文化看来,责任首先不是责任,而是荣誉。实际上,“博导”是责任,只有“优秀的博导”才是荣誉。 关心身份,而不关心真正的荣誉,这是中国文化的一项弱点。中国的教授人数超过了世界上其他各国教授人数的总和,但中国并没有由此而成为科学文化强国。 在健全的社会里,荣誉带来资格;在不健全的社会里,资格被当做荣誉。
今天,中国的大学每年都要统计教师们的“科研成果”。成果的意思是成熟的果实。搞科研不一定就会出成果。大量的所谓成果,其实连青涩的果实都算不上。这样的统计似乎会无限地继续下去。 一个妇女统计自己一辈子生的孩子时,把自己流产的次数也加进去。如果流产的是双胞胎,那还得算两个孩子。 中国的文学理论家们说:应该建立有中国特色的文学理论。这肯定不是什么好点子,如果是好点子,这些理论家们就会偷偷地、快马加鞭地去实践这个点子,实现这个点子指向的目标,否则就是泄密,就像是把一张藏宝图公之于世。 “实现中国古代文学理论的现代转换”,也是这样性质的点子。
在中国学术界,“填补了学术空白”是一种褒奖之辞。填补空白实质上是消灭空白,相当于把一个空瓶子给填满,至于用来填满空瓶子的是醇酒还是水,那是无关紧要的。对于填补空白来说,重要的是去寻找空白,也就是去寻找一些学术方面的空瓶子。寻找空白和寻找真理,都是寻找,怪不得中国学术界这么看好“填补了学术空白”。如果你根本就不相信世界上有真理,那么,空白就会更有意义。
知识就是力量,这是培根的名言。中国学者编写的各种“西方哲学史”中,都对这个培根表现出了亲切之感。这应该与培根此名言有关。培根此名言体现了对于知识的实用主义态度:如果知识与力量无关,人们就不会去追求知识了。 培根身后,西方知识大爆炸,这与培根的名言是什么关系?有人研究西方知识史之后得出结论:一个又一个的大师,都不是培根此名言的信徒,他们是反其道而行之——为知识而知识。 让中国人感觉亲切的西方人就不怎么像是西方人,而是有几分像是中国人。 近年以来,人们批评政府对基础科学研究不重视,投入不足。这是在解释中国基础科学研究缺少成果的事实。基础科学研究最需要的,不是资金,而是为知识而知识的精神。
牛顿和达尔文是科学巨匠,又都是英国乡村贵族出身。 或许,乡村贵族与科学有不解之缘。乡村贵族身份意味着:衣食无忧、足够寂寞、与活生生的自然界亲密接触。
让人感觉最稳定的几何图形,是三角形。西方人发明了政治制度上的三权分立,保证了社会的长期稳定。 达尔文进化论的原理之一是:造物主为每一个物种的利益而工作。我以为,有些物种从造物主那里得到的好处格外地多。老虎、狮子,还有豹子,这些大型猫科动物,有着一流的进攻能力,它们的防卫能力更加让人不可思议:一只豹子被另一只强大的豹子咬住了身体,被咬住的那块皮肉很容易就会从整个身体上脱落,被咬住的豹子也就脱身了。 人类格外欣赏那些大型猫科动物,自有其道理。它们是造物主的宠儿。
一个糖尿病患者得了其他的病,需要截掉一段小肠,手术后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糖尿病痊愈了,然后把这件事说了出去,更多的糖尿病人也被截掉了一段小肠,他们的糖尿病也痊愈了,于是,治疗糖尿病的一种新方法问世了。 “意外”是发明的引信。常人对于意外只是感觉意外。对于发明家,意外是大可发掘的宝藏。其实,让人感觉意外,是一切发明的共同特点。
葡萄是美味食品。一般人知道葡萄是美味食品之后,满足于去品尝葡萄的美味。有的西方人却要思考:葡萄为什么美味?结果是发现了一种被命名为葡萄糖的物质,继而明白了糖尿病和低血糖这两种疾病的实质,进而找到了对这两种疾病的处置方法。 西方文化建立在“好奇”的基础上。 牛顿和爱因斯坦等人,在自己的领域有了发现之后,长期地沉浸在对上帝(造物主)伟大神通的想象之中。中国学者难以有这样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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