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沉思录(52)
《百家姓》的前四个姓是“赵钱孙李”。《百家姓》是宋朝人编的,宋朝的皇帝姓赵,赵抢占了第一的位置也就是自然而然。抢占了第二位置的是钱。孙不仅是姓氏,更是一种辈分——儿子的儿子,是家庭中的被怜爱者,俗语“装孙子”指的是一个人故意表现出弱小,目的是得到别人的怜爱,最终目的是得到实惠,这是生存智慧,尽管显得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宋朝之前,最强盛的王朝是唐朝,唐朝的皇帝姓李,所以,李象征着“光辉灿烂的历史”,中国人的民族自豪感或者文化优越感,主要来源于这个“光辉灿烂的历史”。 政治权力第一重要,钱第二重要,这是《百家姓》流露出来的汉族的集体无意识。最早的钱是贝壳,然后是丝绸、金银,接下来是一些花花绿绿的纸,最后则是银行帐户上的一个数字。钱到底是什么?中国古人会回答:钱也者,重要性方面仅次于权力者也。 汉语用“深刻”来形容那些了不起的思想,这是深刻的,因为实在没有比“深刻”更恰当的词语了。但“深刻”本身不深刻。深刻的字面意思是深深地镌刻。石头或木头上的字迹镌刻得越深,就越是能够不被时间所磨灭。深刻的思想也就是历经千年而仍能被人们所领悟的思想。 “字迹深刻”是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现象,因为“字迹”和“深刻”都是具体的。一旦用具体的“深刻”去形容抽象的“思想”,则原本具体的“深刻”也变得抽象了,变得和思想一样地抽象了,仿佛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了。 更值得注意的是,今天,没有人用“深刻”去描述字迹了,似乎“深刻”是人们为了形容思想而创造的词语。 或许,“一棵树”这样的说法是错误的。通常所说的一棵树,其实是一座小森林。人们说是枝条的东西,其实是长在树干上的小树,把树干直接作为自己的根。 砍一棵树,其实是砍光一座小森林。怪不得,看见有人砍树,我总是忧伤。 “好”比“很好”更好,“无知”比“很无知”更无知。 越是简短,越是有力。 用三重身份去描述一个人,似乎是汉语里的一种普遍的现象。鲁迅是“思想家、革命家、文学家”;个人崇拜年代里的毛泽东是“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这似乎是四重身份,但“领袖”和“统帅”含义相近,可以合而为一;推而广之,中国共产党也给自己加上三个修饰语:伟大、光荣、正确。 更值得注意的或许是:倒霉后的刘少奇是“叛徒、内奸、工贼”;倒霉后的林彪是“野心家、阴谋家、反革命两面派”。 中国人是喜欢排比的民族。 一个人说话结结巴巴,他就是汉语里的“口吃”。口的基本功能是吃与说话。说一个人是口吃,指的是这个人只善于吃,不善于说话。 口吃是汉语对一种现象的间接命名。间接命名是委婉,更像是嘲弄——最完美的口吃者是一句话也不能说的猪。 口吃的人说梦话的时候还口吃吗? 汉语说一个人“完蛋”,意思是这个人没希望了。“完蛋”的字面意思是:完整的蛋。完整的蛋也就是孵不出小鸡的蛋,也就是没有生命力的蛋,实质上与一块石头差不多。 没有对生命的热爱,汉语里就不会有“完蛋”这个贬义词。
汉字道的意思首先是道路,《道德经》把最神圣的东西称为道。总之,道路和重要性是有关系的。 但中国古人似乎是从反面感觉到了道路的重要性。直到一百年前,中国大地上也没有几条象样的道路,一到下雨天,中国乡村的道路更像是陷阱,让人筋疲力尽,望而生畏。 道本身也折射出中国古时候道路的糟糕——道由走和首(头)组成,意味着:道路是这样的一种东西,你在它上面行走的时候,光靠两只脚是不够的,你还必须使用自己的头脑,全神贯注,否则,你随时会摔倒。 道这样的汉字,是从事物的功能和使用方法来描述这一事物,也是文字中的警报。 汉字棒指的是木棍,也用来赞美一个人的能干或强壮。用原本指木棍的棒来赞美强壮,这或许是男性文化的产物。棒象征男性生殖器。如果自然界有外形像棍棒,却又比棍棒坚硬的石头,汉语里就不会有“棒”这样的赞美性的词语了。 汉语里,似乎没有人用“真棒”来赞美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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